婚後還要做人哪。」我提醒他,「婚後不必生活,娶誰都不要緊。」
他強笑,「你越來越似個老太婆,口氣跟母親簡直是一個印子印出來的。」
我微笑,「可是,」我說,「你難道不算幸福?你有我這麼一個好弟弟。」
他大力握住我的手。他也應當知道,弟兄之間不必有情,前輩子跟今輩子的名分是兩竹竿的事,一些兄弟好比陌路。
我同之驥卻是友愛。
儘管如此,世上許多事,除了自己,簡直無人可以卸下擔子,一切苦難要親自擔當,咬緊牙關過。
早上洗下臉來,有種感覺,面盆中的水一定苦若黃連,一張臉色若玄檀,像苦情戲中被冤枉的人,日子是一天一天熬過去的。
昨夜夢回,聽到一聲聲汽笛聲,回南天在濃霧中的船隻摸不清前途因此悲號,在迴音中特別的絕望動人,徘徊不去,像我的心。
我在朦朧中落下淚來。
我在戀愛,這是一定的,我為得不到所愛的人煩惱。
我同我自己說:這算是第幾號挫折?將來還有更大的磨難要來呢!但是我已經崩潰,脆弱可憐的我,還如何面對疾病死亡戰爭。
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活下來了。劫後餘生,總有死不去的人,是運氣?是意志力?是因為他們比別人麻木?事情總有過去的一日。
是幾時發生的事?我細細追查,也抓不到端倪。短短數次見面,已經心不由己,我好比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當事人往往是最糊塗的一個。等到事情發覺,已經太遲。
我還有那麼多的日常工作要處理,心中苦惱的時候,看見公司中的小廝與女孩子打情罵俏,無牽無掛無求,心中羨意頓生,巴不得以身替之。
做人至要緊是快樂,是哪一種的快樂根本不要緊。
我認為我的眉梢眼角似一個怨婦。
七弟偏偏還要來惹我——
「我升職了,回請你,出來吃頓飯。」
我當然立刻答應下來,雙眼不覺地潤濕。
我的天,何需有這樣強烈的反應,我的理智這樣告訴我,但我的感性卻不那麼想。
赴約時一點也沒有樂趣,因為不知下一次什麼時候才見到她。
待真正見了面,又高興起來,這種一霎時陰、一霎時陽的心情,是很典型的,墮入愛河的人十之八九經歷過,我是認了命了。
七弟今日精神很好,人逢喜事三分慡,如今的女性,價值觀念與男人越來越接近,升了職自然要慶祝,這個位置一定是她盼望良久,用血汗淚換回來的。
當然她不會把過程向任何人和盤托出,成功就算了,連她自己也不再會有時間想及過去。
「來,喝一杯。」她那雙眼睛是會笑的。
我問:「為什麼單找我出來?」
「快樂不可過分招搖,會引人妒忌,吃虧的還是自己,只好找個與我成功沒有直接關係的朋友。」
太懂事了。
一下子喝完一瓶酒,又再一瓶,這種飯桌酒是喝不醉的,我也不與她分辯。她身上衣服永遠太薄,冷死貪瀟湘,這句粵語便是用來形容她的。
她也很倦了,用手託著頭,面孔上的粉全部到了掌心中,她掌心中還有什麼東西?
她可懷念之驟?
隻字不提,真是女中豪傑。但是為什麼她的嘴角笑,而眼睛從來不笑?每個人都有他的心事。
她籲出一口氣。
我付過帳,她一疊聲道謝。忽然趁著酒意握住我的手。「之駿,如果你不是這麼年輕,不是這麼純潔,我倒是很希望有一個家。飄泊這麼多年,不論碰到什麼,後果自負,我也很厭倦,有時候半夜聽著收音機,輾轉反側,會得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