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蘇小姐說得沒錯,不要讓大家留下遺憾。”大伯揩了揩眼角,坐了下來。
世上沒有後悔藥,一旦錯過就一輩子是遺憾,難以挽回。
她相信如今的映然,會做出對的事。
“滴、滴、滴……”
耳邊聽見的是儀器的聲響,代表躺在病床上的人還有一口氣在,馮映然走入病房後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門邊冷冷的注視著病床上的人。
那人一動也不動,只能靠呼吸器來維持生命,果真沒剩下幾天了。
記憶中,他對這人的印象已經非常薄弱,弱到有時做夢時,這個人的五官也已模糊,幾乎快想不起他的長相,然爾這人卻是曾經帶給他莫大傷痛的親人。
綺思說他能有現在的一切還得感謝他……感謝?!
是感謝這人的凌虐、施暴,才讓他有了如今的成就嗎?
還是該感謝這人讓他永遠忘不了童年的痛苦,甚至走不出傷痛嗎?
真要感謝的話,他最感謝的就是這人決定遺棄他,如果不是這人的放棄,或許他早就不在這世上,或是已經走上另一條路。
這人終於快要死了嗎?
當然是了,不然他豈會站在這裡!
馮映然等到心情平靜下來後才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終於看見闊別二十八年沒見的男人——他的父親。
父親的頭髮花白,臉上滿是皺紋,看來甚至比大伯還要蒼老——自他有印象開始,父親是菸酒不離,再加上歲月無情,如今能躲在這裡已是萬幸,因為他曾猜想過父親說不定已死於酒精中毒或是意外身亡呢!
大伯說父親昏迷了,即不能說話,也不知能不能聽到他的聲音,那麼他也沒開口的必要。
這樣也好,因為他確實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們就只剩下最後的血緣關係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在他心底,父親的身分早已讓他人取而代之。
我要說什麼呢?
無論我說什麼都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實不是嗎?既然如此,我還需要說什麼嗎?為什麼你臨死前才想要見我?是想贖罪,還是想懺悔 ?或是要上演一場父子團聚的戲嗎?
“對我來說,你什麼人都不是!”最後他淡淡的開口,然後轉身離開病房。
房間裡的儀器繼續滴滴滴的作響——
離開醫院後,馮映然帶著蘇綺思來到附近一間飯店,期間他始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靜靜的遠眺窗外的街景,思緒停滯在一個點上——一個曾讓他噩夢連連的痛苦之中,難以脫身。
“映然,你應該累了,什麼都別想,先睡一下好嗎?”蘇綺思洗完澡出來,握住他的手,將他帶回到床上,細心幫他脫鞋、脫襪,然後關燈側躲在他身邊,“你今天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亂想,先好好睡一覺。”
過一會兒,她聽見他乾淨而低沉的嗓音響起——
“你覺得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有什麼惡毒的念頭?”他的聲音很慢 ,如同淙淙流水般緩緩流動。“我甚至連希望他死的念頭都沒有,因為我還不懂什麼是死,那時無論我做什麼,換來的都是一頓毒打,我沒有自保的能力,甚至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能任由眼淚無止境的流 ,如果那時我知道怎麼死或許……可惜我什麼都不懂,就只好忍耐,不斷的忍耐,直到這一切結束為止。”
“剛才我進去看他,真有股衝動想拔掉儀器……等我長大後,我開始懂得生死,於是我沒有一天不希望他能早點死掉,這樣我才能從噩夢中掙脫,我是真的希望他早點死去!他為什麼不早點去死?為什麼還要我來看他?難道他還奢望我能原諒他嗎?!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他要死就去死,我是不會替他掉一滴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