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直不清楚郭大平與劉德鳳之間的事情。
劉德鳳剛才一舉真聰穎。
坐在地上的北京佬頓時眼珠向上翻滾,臉皮發紫,嘴巴里淌出口沫……好一會,他才被人刺痛了似的喊出聲來。這是心臟間歇症。北京佬張著嘴巴不斷地踹息著。
郭大平慌忙搜進北京佬胸裡用手按摩著,然後背起北京佬呼哧呼哧的奔出村子,越上山道。劉福祥隨他一起趕到鄉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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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椿古老爸在坑口那條溪邊滑稽地在胸脯上纏滿野蔓青藤。肩膀上掛一根長長的木棍。他有節奏地擺著手,把腰挺得筆直,站在那裡高高抬著頭,眼睛散淡的光不知看在哪裡。
一個放牛的女人從他旁邊的山徑上走下來。
劉椿古老爸聽見聲音,扭頭看看,然後像一條蛇一樣地追了過去。那女人驚得魂不附體,甩下牽牛的繩子,拼命地逃。
“臭貨!臭婊子!臭婊子!”
劉椿古老爸停下來望著那女人的背影大罵大叫,肌肉完全與野獸一樣在顫動。
他在那裡再坐了少許,嘴裡哦哦哦地唱著什麼,聲音非常低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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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瀝瀝打溼了劉雙喜的頭。禾田裡的田鳧一聲一聲幸災樂禍地叫喊。
天色快要亮了,劉雙喜抱著哭著的嬰兒木木地站在那裡。灰濛濛的頭頂上時而飄過一層輕輕的薄薄的雲煙,還有一兩隻形影孤單的小鳥。這時劉雙喜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誇張的想像,這想像是這樣的:如果他懷裡的嬰兒能變作一隻鳥那就算萬幸了,若是這樣不管什麼時候,他一點也不留戀這個親生骨肉,他讓嬰兒飛去,讓嬰兒得到自由。但是在眼前的眉頭之下,他的孩子不能變成一隻鳥。
劉雙喜還想走一段路,走遠一點的地方去,讓別人不容易發現。他想,事情之後編一個故事就行了。這一想法越來越牢固地紮了根。
何春秀體弱多病,唯有的一條腿茅梗那般只剩下了一根骨頭。她平時好像並不在乎的樣子,一雙眼睛老瞪著嬰兒看,餵奶。嬰兒幾乎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當劉雙喜第一回見到何春秀的那一條腿時,嚇得他差點把心跳出了胸膛。劉雙喜看見何春秀那一條腿不像是肉的,而像一條風乾了的死人的屍骨。他想說點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因此意識到那嬰兒會奪去她。他於是絕望地產生了一個的念頭。
這天的凌晨,劉雙喜趁著何春秀入睡後的一會,從她身上摟過嬰兒,爬下床一拐一拐冒雨走出屋門。出屋時他眼淚婆娑地看了看她。她露出剛剛從嬰兒嘴裡抽出的乳房,那乳房除了*在翹翹起勁,整個乳房卻像一隻麻布袋乾癟地垂沉下來,毫無力量。劉雙喜曾經對何春秀說出過一個辦法,意思是把嬰兒送給其他人家,她答應,沒有理由來拒絕他這個辦法。她認為理所當然,未抱怨一聲。何春秀相信劉雙喜會把這件事辦妥。她用好奇的、膽怯的目光望著他,彷彿又在懷疑他。她有一個古怪的直覺。嬰兒會有人要嗎?養成這麼個瘦猴樣子,又黃又黑,誰會把嬰兒抱回家去?劉雙喜去村裡活動了幾天,村裡人都不想要他們的嬰兒,只有劉德鳳來他們家裡看了看,劉德鳳說:“這孩子剛生下來就給我養的話就好了。”說著嘆著氣搖搖頭。劉德鳳嫌嬰兒不像人樣了。聽劉德鳳這麼一說,讓劉雙喜和何春秀都很失望,他們上上下下再次認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嬰兒。
不能再猶豫。
何必要走那麼遠呢……
天地已清晰可見了。順著狹窄的佈滿苔蘚的小徑,劉雙喜鑽進了一片長滿杉木的荒野裡,他在陰沉沉的杉木叢中徘徊,身上濺滿泥漿。這時刻還下著細雨,樹叢下高高低低,積著一灘灘的水。蔥翠的杉樹林上空佈滿白色的雨霧。
杉樹林越裡越密,密得無法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