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錦繡淡淡道,「我從小到大一直就是被拒絕,習慣了。我只是後悔不應該來上海,以前那些事……其實放在心裡就好了。」
對,她後悔的只是不該來上海。如果那樣,心裡至少還有小時候,那些溫暖的記憶。
向英東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金黃的夕陽,「你不知道明珠經歷些什麼……在上海,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要混出頭,不是件容易的事。今天你吃的苦頭,當年她一定也吃過。」
錦繡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忽然一動,這人好好說話的時候,聲音真是好聽。
「你先住在這裡,其他的不用擔心,明珠大概就是一時之氣,過幾天就好了。」向英東回過頭來,「到時候,我再幫你說說情。」
他說——要幫她說情?為什麼?錦繡一怔,從鎮江,到上海,這一路上風風雨雨,他是唯一一個肯幫她的人。
「謝謝你,英少。」她終於把心裡那個謝字說出口,「可是……明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一向最倔強,絕不肯因為別人說情就改了主意。而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承認不承認我是她的妹妹,都已經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現在的明珠,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給不了她想要的溫暖。她再也不要那麼寒傖、那麼卑微地站在明珠那間華麗的大廳裡。
隔天晚上,正逢百樂門夜總會裡一場豪華夜宴。
桂花坊包廂裡,正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熱鬧時分。左震剛剛敬了一圈酒,走到沙發邊往裡一靠,向英東就好死不死地擠了過來。
「沙??小,你那邊坐。」左震明明看見周圍空著一圈沙發,他怎麼偏偏就喜歡擠這個?
向英東不肯,「我一個人坐著,立刻就有女人靠上來。我是有正經事跟你說。」
左震一哂,正經事,他會有什麼正經事。
「你倒好,在街上撿個人回來往我那邊一塞,就沒你的事了。」向英東抱怨,「現在事情麻煩了,那個丫頭,還真是明珠的妹妹。」
「我知道。」左震看著他,眼底掠過一絲笑,就因為是明珠的妹妹所以才往他那邊送。
向英東煩惱地抓抓頭髮,「她們的情形你也不清楚吧?其實是這樣這樣……」他把從錦繡那裡聽來的,大概跟左震重述了一遍,「難怪明珠打死也不肯認她。唉,身世淒涼啊。」
「你去外面天橋上看一看,隨便找出一個,身世都比你淒涼。」
「但現在怎麼辦?明珠擺明瞭跟她沒關係,可是也不能就這麼把她推到街上去。」向英東把燙手的山芋扔回左震那邊,「反正人是你帶回來的,你自己看著辦。」
透明的高腳酒杯,在左震手上緩緩地轉動。
「你放心。那個叫錦繡的丫頭,當初落到那步田地,都不肯回頭去求明珠,她是怕人嫌。你不過是個不相干的外人,她還會賴上你不成?」
「可明珠嘴上是那麼說,誰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終歸是親姐妹,到時候人沒了,她再想起來管我要,我拿什麼給她?」
左震好整以暇,一派悠閒,「所以叫你等幾天看看,這到底是明珠的家務事,總不能一直擱在你這裡。到最後,她總會出面的。」
「震。」英東突然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你這……算是在幫誰?」
他怎麼忽然覺得,自己跟明珠,好像都被某人算計了?他是為了明珠所以才接下這樁麻煩事,可最後明珠又礙著他的面子,不得不出來安置錦繡……到底誰欠了誰?這本糊塗帳,他怎麼越算越糊塗。第三章 楊柳依依他們的桌子靠窗,那窗子支起一半,以竹簾子遮雨,雨聲撲簌,細微靜謐。錦繡忽然想起一句詞:「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