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畹起身抬頭,見幹王頭上少了金冠,不由得一驚。幹王輕笑一身站起,三下五除二,竟連一身繡龍黃袍,也脫了個乾乾淨淨:
“這些勞什子又悶又重,光一頂冠,便得二十餘斤重,我在粵東鄉下,原是個尋常書生,如何吃得消它?別人在時,朝廷法度,不敢造次,私下場合,便能免則免了,哈哈。”
黃畹也吁了口氣,陪著乾笑了兩聲,這才轉入正題:
“學生昨日在城中遇見楊篤信先生,一問之下,得知此番自上海來此的五位洋人,俱是西洋教士,沒一個是文官,這幾位多與千歲是舊識,千歲也不是不知,如何旁人說‘洋官來降’,幹王卻不予澄清?他們既非洋官,也不是來降天國,如此誤會,弄不好要誤了大事的啊!”
幹王苦笑著搖了搖頭:
“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忠王千歲屢屢要打上海,我再三苦勸,總勸不住,還說什麼‘我天朝江山是打得來,不是講得來的’,他是功臣宿將,又兵多將廣,我不便硬攔,正好這幾位洋兄弟來此,我便叫六部、僕射們到處傳說洋人來降,議和講好,諒那忠王便再蠻橫,也斷不會不守這先禮後兵之禮吧?”
“這,千歲……”
黃畹覺得不妥,正待再說,幹王一把攥住他拳頭:
“先生是高雅人,何必為這等俗事牽懷?且來看看我新撰的讚頌詩章如何?”
黃畹被拉著靠近几案,正待看攤在案上的詩章,卻一眼先瞥見邊上一堆書稿,書口題了行小楷:《欽定敬避字樣》(4)。
“千歲,您在《資政新篇》裡不是說‘上帝之名,永不必諱’?還說‘天父之名,至大、至尊、至貴、至仁、至義、至能、至知、至誠、至足、至榮、至勸,何礙一名字,若說正話,講道理,雖千言萬語亦是讚美,但不得妄稱及發誓褻瀆而已。若諱至數百年之久,則又無人識天父之名矣’?學生誦讀之下,甚為欽佩。千歲既明知避諱之非,如何還要編寫這樣的東西?”
幹王臉色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頹然坐在幾前:
“唉,先生既將拙作讀得如此仔細,如何沒看見天王在書中題了二十七個‘是’,但偏偏於這一條上不著一字?”
“這……”
“前日我捧詔正待出京,天王專門派了侍衛趕上,令我領銜修這《欽定敬避字樣》,我既是陛下臣子,又是他的堂弟,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況是修一本書呢?”
黃畹低下頭,不吭氣了。幹王又和善地一笑:
“不談這些不高興的事吧,明日一早我要回京去,先生便與我一同入朝,我當奏報先生高官顯爵,以展先生大才。今晚在此設宴,先生可要陪我痛飲幾杯,哈哈,哈哈。”
註釋:
1、汪宏建:蘇福省文將帥,後升水師天軍主將、勳天義;文將帥是天國名義上的一省民政長官,但實際上要受駐軍主將節制;
2、僕射:天國王爵的隨身護衛軍官,兼司通報之責;
3、參護:也是天國王爵的隨身護衛軍官,但不司通傳,專職警衛;
4、《欽定敬避字樣》:由幹王領銜編寫的一本書,書中記載了需要避諱的若干個字,從天王、諸王和上帝、耶穌的名字,到諸如洪秀全父親的名字等都在其內,有些如“火”、“華”、“山”等都是很難避開的常用字,天國的避諱是中國有史以來最複雜、處分也相當嚴厲的一種。
………【(十五)】………
當幹王被從鏤空雕花的紅漆木門間透進的、正午的明亮陽光灼得終於張開眼皮時,侍立兩旁、不停揮著長柄扇的女官,已經不知翻來覆去輪轉了多少撥。(看小說到頂點。。)
他不經意地看了看身邊几上、那塊琺琅鍍金的洋懷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