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年的盛夏,陸玄已經成為一個癱瘓整整一年了。
不僅柳柳,就連柳木蘭都開始時不時感嘆。
“阿木好像真的比剛來的時候更好看了一點......”
陸玄作為一個百年直男,其實不太能理解男人“變好看了”,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概念。
他渾身的修為氣機調動不了一絲半毫,至人強者又沒有神魂可以驅使,因而也看不見自己如今的面貌。
直到這一天,又下起了大雨。
大約是因為去年的雨季格外漫長,惠國今年夏天的雨水格外的少見,因而當大雨傾盆而下的時候,柳柳坐在屋裡,眼睛有些放光。
陸玄斜眼看到門前的鬆獅哆嗦了一下。
於是擔架、狗繩都被翻了出來,鬆獅套上狗繩,狗繩套上擔架,擔架上擱上陸玄。
雨淋得人睜不開眼睛,尤其是當這個人只能在雨中保持一個仰面朝天的姿勢時。
雷聲轟鳴,鬆獅犬疾馳,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臉上。
陸玄已經不再像去年那樣,很容易就感到尊嚴受傷。
他漸漸有些奇怪的感想與領悟。
昔年蕭統重傷逃入邾國時,被迫道化成那座黑乎乎的神像百年,是不是也就如自己今日一般?
不過還是有些區別。
畢竟在傾天觀裡,並沒有像柳柳這樣的瘋批少女拉著他跟狗衝浪。
可是這種眼睜睜看著而又莫奈何的感受,其實應該是大差不差的吧......
陸玄回看自己穿越以來的這一生,確確實實是太過順利了。
他的起點就不是凡人,又憑藉著系統以非常快的速度跨過了弱者的階段,始終都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強大面向世人。
也許一朝之間淪為一塊木頭,淪為一個植物人,淪為一個任人擺佈的弱者,並不是蕭統陸玄這樣的頂級強者才特有的人生經歷。
對於世間絕大部分的凡人來說,在一生中的許多時刻裡,淪為一塊眼能見耳能聽卻口不能言的木頭,豈非本就是一種常態?
陸玄並非是同情起世間的凡人,而是在某一個瞬間,他發現自己從未脫離過一個凡人的身份。
大修士也要面臨世間的種種坎坷與考驗。
真正絕頂的大修士的一生是極其漫長的,所謂一帆風順,往往只是指修行歲月中的一段時光。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盛,修行者的優勢,只是讓自己在漫長的一生中被苦難侵的時間相對變短一些,受難之時能更從容一些。
大修行者亦是人,人都有狼狽與困厄的時刻。
比起精神上的折磨與痛苦,區區鬆獅衝浪,並不再讓陸玄感到真的難受了。
自尊這種東西,歸根到底是自己給自己的設限。
世上有兩種人的自尊不會輕易受傷,一種是真正受盡人間苦難的人,一種是可以平靜接受人間苦難的人。
所謂強者,就是後者。
柳柳此刻從陸玄身上起身,坐到了鬆獅背上。
大狗在暴雨之中拉著水筏,背上又跳上了個人,可憐地嗚咽了一聲,但被柳柳照著脖子拍了一巴掌,又繼續向前疾馳。
“哦豁!”
柳柳揪著鬆獅腦袋上的一撮毛,興奮得大叫起來。
陸玄靜靜躺在擔架之上,平靜地感受著夏日暴雨中清涼的氣溫、雨水,總是先於雷聲出現的閃電。
癱瘓的身軀、荒唐的少女、疾馳的大狗、暴雨與雷鳴,這本來是相當荒謬的一幕場景,但陸玄身處其中,不僅沒有感到凌亂與煩躁,而且心境平和得堪稱自在。
自在。
道士過分自在的心情,使得這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