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知道那些人的忌諱了,“屆時我們要對抗的,就不是一個宋氏、一個陳仲平那麼簡單了。”
世家利益被觸犯時是什麼嘴臉,誰能比周滿更清楚呢?只是或恐正因有前世的仇怨在,今生她更加不願忍耐。
她看向金不換:“可你要知道,陳仲平這個瘋子不擇手段,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經此一役,誰都知道泥盤街是你軟肋。即便你不反抗,他也有一萬種牽連無辜的法子,慢慢逼迫你就範。你要等死嗎?”
金不換垂在身側的手指終於慢慢攥緊。
只是,他到底難以下這個狠心:“可我是在這裡長大的……”
不過是往昔泥坑裡的一名棄嬰,被街上一個無人問津的老乞丐救了起來。那時他氣若游絲,老乞丐發現,便趕緊抱了,大半夜挨家挨戶去敲門討吃的。
可年幼的嬰孩吃不了飯,能幫上忙的不多。
最後是屠戶家的鄭娘子生了惻隱,想起家裡養的母羊剛生過小羊,幾番猶豫,才瞞著自己生性暴躁的丈夫,去擠了一碗羊奶,幫忙餵了,將人救活。
後來,他就這麼有驚無險地長大了,成了跟在老叫花子後面的小叫花子,連名字都是從叫花子們唱的蓮花落裡取出來的,是老叫花子喜歡的《勸人方》裡的一句。
“忍一時,風浪靜;退一步,處處寬。浪子回頭金不換,有錢難買一生安……”
金不換的聲音,彷彿浮在水面一般,飄忽不定。
只可惜,有錢尚難買一生安,沒錢的叫花子又怎麼可能好過?
在他剛開始記事的那一年冬天,突來的大雪壓垮了他們棲身的窩棚,老乞丐身體孱弱,一場風寒便要了他的性命,撒手人寰。
他無枝可依,無處可去。
大半夜裡,飢寒交迫,只好瑟縮在沿街米鋪的屋簷下,聽著裡面的年輕的瘦老闆和妻子吵架摔了碗,大聲嚷嚷著:“走就走,老子以後不回來了。”接著竟把門一拉,結果一低頭就看見了外面的金不換。
瘦老闆當即就道了一聲:“晦氣!”
然後直接把門關上。
金不換也不知道他怎麼一下就不離家出走了,只是想,瘦老闆脾氣不好,老叫花子從不去他那兒要飯,自己雖然餓,但還能忍忍。再說,大晚上去哪家要飯,都是會捱罵的。
可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門又開了。
那瘦老闆扔出來一碗白米飯,隔著門縫一臉嫌惡地看著他,只給他指斜對面那已經收了的餛飩攤:“小叫花子趕緊滾,去那邊!這大晚上,別一不小心死我門口!”
“那時候,我捧著那碗飯,不知所措。等他把門關上了,過了好久,才想起道謝,然後跑去對面。”說到這裡時,金不換的聲音,竟帶了幾分滯重,兩眼微微潤溼地望著周滿,“那是餛飩攤,棚下面就是火灶。賣餛飩的老闆戌時收攤,可燒過火的灶膛卻能熱很久。那裡比別的地方暖和。周滿,他是怕我凍死……”
他慢慢道:“我是小叫花子,可我幾乎沒有真正討過飯,都是別人給我的。我是憑著這裡一人一點的惻隱之心,才活了下來。他們是普通人,甚至未必個個都是好人。可我不能捨棄他們,也無法用他們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