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自會進去。”
徐文蘭躬身道;“姑姑曾中劇毒,遺體已難辨認,老前輩如須燃燈,火種油燈就在門後木几上。”
百練羽土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瑩瑩淚光。
等到徐文蘭去後,他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舉起顫抖的雙手,“依呀”一聲,推開塔下陳舊木門。
門開處,一股腐潮之氣沖鼻而人。
塔中井無窗孔,黑沉沉有如一間地穴,百練羽士邁步而人,雙腿已不禁顫抖。
他運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析可辨,只見那空蕩蕩的石室中,四周盡見封塵瓦罐,罐上各有紙筆,註明年月姓氏,靠內壁鋪著一張床褥,想必是徐文蘭新移進去的,褥上仰臥著一具女尼的屍體。
那屍體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面和五官,已經開始潰爛,陣陣腥氣,散溢全室。
百練羽士靜修多年,平時心靜如水,七情六慾,已摒諸思維之外,但此時一眼觸及那屍體的面部輪廓,心頭卻深深一震,兩行熱淚,滾滾直落。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牆角下,好一會,才從喉中擠出一縷顫動的聲音:“雪珠,雪珠!二十年來,你恨的是什麼?愛的又是什麼?”
百忍師太靜靜仰臥在黑暗中,自是永遠也不會回答他的話了,腐肌毒水,卻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強而任性的神態。
百練羽士突然掩面吞聲,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爭強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會這樣孤獨地躺在此地?你說‘永不再見’,這句話竟果成籤語,可是,你又怎能盡怨世事跟蹉跎了你的雄心,你雖然尋獲了失寶,練就了舉世難敵的武功,但又掙得了什麼?難道你要的,就是少華山二十年悽苦歲月?或是洞庭湖一戰殞滅?我何忍在此時此地再責怪你,可是,一別竟成永訣,再逢已人神殊途,這情景,如果你換成了我,你又能不悲傷腸斷麼?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見你最後一面—一”
呢喃如蚊,淚落如雨.輕輕的低訴,已不能盡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點點淚珠,滴落襟前,彷彿將他深沉的追恨,沖洗去一絲絲,一點點!
“師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練羽士驀地一驚,霍然回顧,卻見韋松站在塔門外,滿臉淚痕,痴痴望著他。
百練現士好生詫訝,他自忖修為已臻上乘,百丈內落葉飛花,都難逃過自己耳目,不想韋松只是個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處,尚未被自己查覺,唉!如非感傷太甚,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驚然收斂起破碎的心神,藉著起身之際,迅速地拭去了淚痕,漫聲道:“你不在廂房中看顧傷者,又到這兒來則甚?”
韋松墮淚道:“松兒—一特來看看姑姑—一”
百練羽士幽幽一嘆,道:“唉!她已經去了極樂世界,自在逍遙,強似你我,還在紅塵中受苦受罪—一”
口裡雖如此說,語聲卻哽咽悽楚,聞之令人鼻酸。
韋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雲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怎會仗義離山?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更不會慘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惡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從中來。
他緩緩移步走進了骨塔,朦朧淚眼中,幾乎不能分辨任何東西,只覺那陰森森的石室中,到處都是百忍師太太的影子,才進塔門,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聲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兒害死了你老人家—一”
師徒兩人在塔內黯然唏噓,一個哭得悽慘欲絕,一個垂首飲泣,淚盡血隨,一時間,幾乎渾忘了前庵還有許多等候著的人。
過了許久,百練羽士才輕撫著愛徒肩頭,悽聲道;“孩子,別太難受了,死者已矣,你內功遽失,不宜哀傷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