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猜到你會那麼說。」我說,「一字不差,我知道你會那麼說。」
「你是一個ji女!」聰慧說。她終於忍耐不住了。
「當然,因為你父親是嫖客。再見!」
我自顧自上樓。
聰慧摔爛了茶几上的酒杯。我為什麼要擔心,她的父親自然會付錢再買新的。我在樓上的窗門看她駕車飛馳離開。
勖家的人可輪流來這裡羞辱我,我才不介意。自勖夫人開始,勖聰憩、勖聰恕、勖聰慧、方家愷、宋家明……他們都可以來。我為什麼要介意?他們越為我的存在恐慌,我的地位越鞏固。這點淺白的邏輯如果我不明白,我還在劍橋讀ban?
當然他們引起我生活上的不快,誰沒有生活上的不快。我母親姜女士在航空公司賺二千餘元港市,生活上的不快比我更多。
我不是勖聰慧,我與她對生活細節上的容忍力極端不同。
我有時到附近公園兜圈子,在後園一面牆上練一小時網球。我井沒有意思讓韓國泰知道我已回到劍橋。我的一切已完全與他無關,我們在此處結束。
過數日我收到宋家明一封信,他對於聰慧那日的行為表示歉意。每一個都知道我在這個地址。我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很好。
聰慧態度上一百八十度的改變使我心安理得。開學的時候我拿著成疊的現款去交學費。
只是到現在還沒見到勖存姿。
他彷彿已經完全忘記我了。
我覺得寂寞。走路的時候踢石子便表示我寂寞。
我其實並沒有朋友,因為不相信有朋友這回事。如果我與韓國泰先生只是朋友關係,他不會自動替我付帳單。如果朋友不能在現實生活中幫助我,要他們做什麼?你不是想告訴我,一個「朋友」對著我念念有詞地安慰我十個小時,我的難題就會得到解決吧?
朋友只能偶然在心情好的時候帶我去看一場戲,吃一頓飯,這有啥意思,我不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只玩具熊,一杯冰淇淋都能令我雀躍,不不,我慣於寂寞。
放學回來寫功課,背書本,靜寂的屋子,只聽見女傭進出時漿熨得筆挺的制服「沙沙」作聲。
絲絨大沙發是我盤踞之地,爐火熊熊,在案件與案件之間抬起頭來,分外溫馨,但是我始終未曾遇見勖存姿,他還沒有來。
我忽然覺得可笑,我彷彿是後宮佳麗三千人中的一個,等待皇帝的駕幸。見他媽勖家的大頭鬼,當聰慧的態度來個這麼大轉變的時候,我就已經什麼也不欠他們了。總不見得我還要寫情書給老頭子:我想你,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我一輩子沒有寫過情信。
所以我沒有主動要求見勖存姿。
我不提,辛普森也不提,彷彿世界上根本沒勖存姿存在似的,有時午夜夢回,連我自己都疑幻疑真。
但是我見到韓國泰,他找到聖三一堂來。我在飯堂喝咖啡,他一屁股坐在對面:「小寶!」我抬起頭來,他的面色非常難看。
「什麼事?」我問。我的好處是冷靜。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老實不客氣地問。
「什麼時候回來?我看不出與你有什麼關係。」
他瞪大眼,「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完了。」我說。
他大力按住我的手。「不,姜小姐,我們沒有完。」
我摔開他的手掌。「我們已經完了。」
「你不能對我這樣!」他嚷。
全食堂的人轉過頭來看我們。
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韓國泰那種唐人街餐館氣息身不由己地露出來。
我看著他,我為他難為情。我把我的書抱在懷中,走出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