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也就是俗話說的給人做“槍手”。晚上這餐酒,是一位在二級單位裡做宣傳工作的兄弟宴請的,他宴請我的目的,是委託我替他“挖掘單位人物先進事蹟”。這原本是他單位領導交辦給他的差事,但由於先進人物的評選最終還要經過總公司審閱,他擔心自己的筆頭過不了關,就交給我一大堆材料,請我“務必幫忙”。這類東西不怎麼好寫,它不能完全靠瞎編,你得在把所謂“先進人物”塑造成人間神話、菩薩典型的同時,還必須讓人能看到點真實的影子。所以,關鍵靠的,還是妙筆生花——把狗尾巴花升級成牡丹花。對我來說,寫這類東西固然不需要動腦筋,卻必須仔細翻閱資料,不然搞混了人和事,或者把人物搞錯了性別,送將上去,那就成了經典笑話。
搞這玩藝頗費時間,我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總算把故事編完,編完後,感覺還有點累。為了放鬆一下自己,我泡了杯清茶,然後開啟收錄機,怡然自得地聽起了音樂。
“我的歌聲,穿過深夜,向你輕輕地飛去。在這幽靜的小樹林裡,愛人,我等待你。皎潔月光照耀大地,樹梢在耳語……”
我聽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即“天鵝之歌”第四首。
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舒伯特的這首《小夜曲》是源於對愛情的深情傾述和期待,對幸福愛情的嚮往,還就此編寫了許多相應歌詞,廣為傳唱。我學到的知識也告訴過我,這是舒伯特的一個朋友為一位年輕姑娘生日寫了一首短詩,她請舒伯特譜支曲子,舒就隨便塗下了這些音符。總之,還是愛情。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聽它的時候,都不會產生人們所說的感覺,在優美婉轉的音樂旋律中,我只能看到一種場景,那就是在幽靜的夜裡,我獨自坐在河邊的小樹下,抱膝遙望蒼穹,透過漫天星星,思索著無邊宇宙的奧秘。在大學期間,有次我曾和哲學系的一位好友談起過這種感受,他聽後便建議我轉系,改學哲學。他說我的思路,正是一個想成為哲學家的人所夢寐以求的。我當時就覺得受到了嘲諷,因為在這之前,我曾經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有兩個人若同時仰望天空,那麼,數星星的就是天文學家,而數月亮的就是哲學家,這應該算是他對我的回敬。從此再和別人談論起這首曲子時,我也開始拾人的牙慧,說這是少男鍾情、少女懷春的產物,絕不會提及自己對曲子的真實感受。
我清楚,一旦將我的感受公諸於眾,沒準就會被別人看作是一個自戀狂。但我喜歡自己的感受,常常聽這首能把我帶入美妙意境的曲子。
我一邊喝著茶,一邊閉上眼睛感覺音樂。正當我漸漸地沉入美妙意境中的時候,房門突然被開啟了。從來不在深夜裡單獨到我房間來的侄女兒,竟在午夜時分,眼睛紅紅地獨自一人闖了進來。
半夜突然造訪,且表情悽楚,自然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於是,我趕緊關掉音樂,準備聆聽她的不幸。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起身把房門關上,問道。
侄女兒不說話,只是站在我面前,兩隻大眼睛怔怔地看著我。
“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叔叔出了什麼事了?”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可能“老狗”出了事。且不說單位裡稍有不慎會釀成工傷事故,以他的性格,在路上見義勇為受傷,或者酒後跟人打架,都是說不準的。
侄女兒輕輕地搖搖頭。
既然不是“老狗”,她又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自然就想到也許是她家裡出了事,需要我的幫忙。於是我又問道:“是你家裡嗎?”
可她還是搖頭,還是那樣看著我,依然一句話也不說。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