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日在工程工地上做監理時,看過不知多少赤膊男子,便也未曾在意,此時一想,卻知道是錯了。
陳娘子掩嘴笑個不停,半晌方喘氣道:“果然是個要人教的孩子,你既要我教導,我也不推辭,你去把那房裡書架第二層第一本書取來。”
齊粟娘平日裡和陳娘子一個屋,知曉她所指的是其子陳演的房間,連忙去了。她開啟房門一看,靠左牆一個竹片釘成的大書架,書架邊牆上掛著一副草圖,房中央擺著青竹長桌、包圈梳背竹椅,已是坐得油光水亮。靠右牆是一座三欄架子床。傢俱俱是自家打製,一秉天然,唯一的裝飾就是細細繡著硃紅蓮枝花樣邊的粗藍床帳,一看便知是陳娘子的手藝。
齊粟娘走到竹架邊,看了看牆上草圖,卻是用青、朱、藍、赭等色精細畫了黃、淮、漕運等各處河流、險口、水壩、閘口詳圖,便是北方永定河水形也沒缺了。齊粟娘自然見過比此圖精密不知幾倍的水形圖,但此時此刻,在這陋屋之中,秀才之房內見得如此,仍是大大驚奇。
她不敢久待,匆匆走到書架前,一眼掃過全用阿拉伯數字編號的線書,雖知此時西學早入,也極是驚訝。她隨手從二層上取了書,還未看書名,便被書架上成排的《算經》、《治河圖略》等書晃花了眼。她一邊向回走一邊暗自嘀咕,這陳秀才不是去江寧省試?難不成做舉人不是考八股文而是考治河?
她這般想著回到陳娘子屋裡,將書捧上,方看出竟是本《女誡》,頓時咋舌。陳娘子見她臉色,又笑道:“我知你多少識得幾個字,只是你可知此書是何人所寫,所寫為何?”
齊粟娘知她厲害,也不打逛語,陪笑道:“大娘,粟娘只知這書裡寫的是女人規矩,卻也不知是何人所寫,為何而寫。”
陳娘子似笑非笑看著齊粟娘,齊粟娘不免心下發慌,拼命在腦中翻找,將丟在邊角旮旯裡的些許文史知識榨了又榨,方遲疑不定道:“粟娘聽說……聽說這書裡的一些規矩實在是太糟踐人了點……”
陳娘子脆聲而笑,轉身關上房門,開啟第一頁,指著道:“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搖了搖頭:“曹大家班夫人此作實是掩飾太過,她得了好處,卻苦了身後一干人。”
齊粟娘對這些文詞似懂非懂,只知大意自是將女子貶得極低,但聽陳娘子之言,竟是不以為然,心下鬆了口氣。忽又聽得陳娘子說道:“你可知長孫皇后作《女則》,則天皇后作《女範》?”
齊粟糧呆了一呆,不知她為何提起,只得搖了搖頭,陳娘子再不肯多言,只道:“且去把這書背熟了,有不識的字便來問我,背熟後再想想我今日說的話,也算是我教導你一番了。”說罷,又是一陣咳嗽。
高郵卷 第四章 逃災路上的粟娘(上)
齊粟娘對陳娘子已存敬畏,每日早起挑水、拾柴,生火,煎藥,並洗衣、縫補、做飯一應雜事,俱是包下,得空便捧著《女誡》狂啃。
陳娘子萬事不用動手,卻也不與她解說班紹的《女誡》,只是教她分辨各類豆、瓜、菜、糧。教她如何用扁擔挑水,如何摘皂角烘製皂粉,如何用黃豆做醬油、用米團做米醋,讓她知曉用棉杆燒火取暖少煙、用糠火燒飯省錢,只當她是個無知孩童,從頭教起。
家中時無男丁,陳娘子又帶著病,二十畝地卻沒閒著,十五畝佃給齊家種了棉花和小麥。粟娘那把子好力氣半點不浪費地用在餘下五畝青菜、蘿蔔、甘薯地裡。
齊粟娘深知這些農家活計雖不能立身,卻是活命的本錢,言聽計從,一舉一動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