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是值得的,永遠值得的,皮鞋,要多少有多少。」我說,「但是畫……除了我自己之外,我最愛畫了。」
她笑,「你沒有女朋友?」
「沒有。」
「父母兄弟?」
「他們對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我說。
她說:「你其實並不喜歡義大利是不是?」
我搖頭。不,我不喜歡義大利。正如我覺得一天吃三頓飯是多餘的事,但是這是一個必到的地方,正如人必須要吃飯一樣,所以我來了又來,來了又來。
我喜歡巴黎,但是三年前的巴黎跟現在的巴黎完全不一樣,我想我也老了,巴黎是一個這樣的地方:腰纏十萬貫,騎鶴上巴黎。我又沒十萬貫。十萬貫貶值到今天,還值多少,恐怕也是一個疑問。
我輕輕的問她:「你看完這畫了沒有?」
她點點頭。
「我們一起走,好不好?」我間,「那邊還有米開朗基羅,要不要看?」
「我已經看過了,三年前看的。」她說,「現在不要看了。其實我只喜歡八大山人。」她笑。那種笑意似有似無,一種禮貌的笑,一種無可奈何的笑。忽然她指著那張畫說:「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微笑,「一點也不休,你懂得太多了,你應該去買幾雙義大利皮鞋,買幾幅便宜的複製品,隨便兜個圈子,或是在旅館好好睡一覺,三天之後,回家跟朋友說:我去過義大利了。」
她與我走出烏菲茲。這時候是炎熱的下午,一切店鋪都關了門。我們逐家小冰店探望著,終於看到了我們要吃的東西,她輕輕的說:「芝拉多。」我很奇怪,我扯住了她的頭髮,我說:「你會意文。」
我們坐下來,叫了冰淇淋加水果。一大盆,拼命的吃,義大利是一個風行黃疽病的國家,但是此刻也顧不得了。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吃得那麼兇,那麼狠,像一個餓壞了的小動物,但是她的吃相可愛奇特,整個冰店的人停了下來,微笑著,看她吃。
她吃完之後,雙手在褲子上抹抹,看著我。
她真髒,我的天。
我們各自付的帳。我不想就此放她走,我要約她,問她黃昏有沒有空,她說她要洗頭,洗澡,睡一下午覺,我可以到她旅館去找她。她說下了旅館的名字,但是我不相信她,我送她到那條街,然後到了旅館,然後看她拿了鎖匙,我才走的。
那天黃昏,我去找她,她已經準備好了,還是那一張臉,但是打扮卻完全不一樣,她的頭髮洗得卷卷的,像一隻牧羊犬,咖啡色的臉與鬱氣的眼睛,身上穿一件長裙子,那種薄薄的真絲。
她看著我,笑。
她曬得那麼黑,連手指都是黑黑的,襯得幾隻銀戒子閃閃生光,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我拉拉她的頭髮,那麼長的頭髮,要花好幾個鐘頭來洗吧,多麼的浪費時間。
我們走出旅館,走過小路,我教她說幾個單字,其實我也不會說義大利話,小路兩邊都是檸檬與橘子,常常有小孩子拿著竹竿拍打下來偷吃。
小路里衝出了摩托車,這個國家十四歲便可以騎摩托車,不需要牌照。一男一女,男的才十六七歲,女的十五歲,那種美貌與青春的芬芳使人神馳。我脫口說:「這是青春!這是羅密歐與萊麗葉,只有他們配手拉手在路邊接吻。」
含笑想了一想,「他們有陽光。」
我們在小路上走著,沒說太多的話。然後我們叫了車子到米開朗基羅廣場。在那裡可以看到整個翡冷翠。她坐在地上,一下子就把那條裙子弄髒了。
我說:「天氣這麼美,風景那麼好,你為什麼不快樂?」
她含笑。
「是因為你想起了你沒有得到的那個人,是不是?是不是?含笑,你想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