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瘋狂,另一方面,卻帶來了這棵杏樹空前的大豐收。這是一棵多年來每
年只是象徵性地結幾顆杏子的老樹,今年碩果累累,枝條都被壓低,幾乎接近了
地面。為了防止樹權子被壓斷,洪泰嶽吩咐人在樹下支起架子。一般的杏子,要
到麥收之後才能成熟,這棵杏樹,品種獨特,現在已經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為
了保護這棵樹上的杏子,洪泰嶽命令孫豹派民兵日夜看守。民兵們揹著土槍在杏
樹周圍巡邏。孫豹命令民兵:有膽敢偷杏者,只管開槍,打死勿論。所以,儘管
我對這棵浪漫樹上的果子垂涎欲滴,但也不敢冒險。被民兵們用塞滿了鐵砂子的
土槍打一傢伙,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多年前的記憶難以忘卻,使我見到這種土槍
就膽戰心驚。刁小三詭計多端,自然也不會輕舉妄動。碩大的月亮顏色如杏,坐
落樹頭,使那些低垂的樹枝更低垂。有一個半瘋的民兵竟然對著月亮開了槍。月
亮抖了抖,毫髮無傷,更柔和的光線發射出來,向我傳遞著遠古的資訊。我耳邊
響著舒緩的音樂,看到有一些身披樹葉和獸皮的人在月光下舞蹈。女人裸著上身,
Ru房飽滿,|乳頭上翹。又有一個民兵開了一槍,一道暗紅的火焰噴出,成群的鐵
砂子,如同一群蒼蠅,向月亮撲去。月亮暗了一下,臉色變白。月亮在杏樹梢頭
跳動幾下,便慢慢上升。在上升的過程中,它的體積漸漸變小,光線卻越來越強。
升到距離地面約有二十丈了,它懸在那裡,眷戀不捨地凝望著我們的杏園和豬場。
我想月亮是專門來參加這場婚禮的,我們應該用美酒和金杏招待它,使它把我們
杏園作為一個停泊點,但那兩個魯莽的民兵競開槍對它射擊,雖然傷不了它的身
體,但傷了它的心。即便是如此,每年的陰曆四月十六日,高密東北鄉西門屯村
的杏園裡,也是地球上最佳的賞月地點。這裡的月亮又大又圓,而且是那樣的多
情而憂傷。我知道莫言那廝寫過一篇夢幻般的小說,題目叫做《撐杆跳月》,他
寫道:……在那個古怪歲月的奇特日子裡,我們在養豬場裡為四個瘋子舉行盛大
的婚禮。我們用黃布縫成的衣服把兩個新郎打扮得像兩根蔫唧唧的黃瓜,用紅布
縫成的衣服把兩個新娘打扮得像兩個水靈靈的蘿蔔。菜嗎,只有兩種,一是黃瓜
拌油條,二是蘿蔔拌油條。本來有人建議殺一頭豬,但洪書記堅決不同意。我們
西門屯以養豬聞名全縣,豬是我們的光榮怎麼能殺?洪書記是正確的。黃瓜拌油
條和油條拌蘿蔔足以讓我們大快朵頤。酒的質量比較差,是那種散裝的薯幹酒,
用容積五十公斤的氨水罐裝來整整一罐。負責去買酒的大隊保管員偷懶,沒將氨
水罐子刷乾淨,倒出的酒裡有一股刺鼻子的氣味。
沒有關係,農民跟地裡的莊稼一樣,對肥料親切,有氨水味兒的酒,我們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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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享受成|人的禮遇,在十桌宴席上,我被安排在首桌,我
的斜對面,端坐著洪書記。我知道這禮遇來自我的錦囊妙計,那天我闖入大隊部
發表了一通見解,牛刀小試脫穎而出,他們再也不敢小瞧我。兩碗酒落肚,我感
覺地面在上升,身體裡似乎蘊藏著無窮無盡的力量。我衝出酒宴。進入杏園,看
到一個直徑足有三米的金黃大月亮。穩穩地坐落在那棵結滿了金杏的著名杏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