忖著該說幾句什麼安慰感激的話。
屋外。一聲馬嘶遠遠傳來,與其說是馬嘶,不如說是馬在哭泣。
老馬,爹爹和我的老馬!
不知哪裡來的力量,我突地跳下床,甩脫她緊緊拉住的手,幾步衝出門去。
老馬低著頭頸堵在門口,使勁刨著地上的土,它渾身灰土,瘦得皮包骨頭,鬃毛又長又亂,目光黯然,不住地哀鳴著。
我心頭一震,伸手攬住老馬的頭頸。
老馬的眼睛陡地綻出一絲神采,它挨蹭著我的臉,慢慢伏下身來。我心裡一動,翻身騎上馬背。
她已經追了出來,跳著腳,焦急地喊叫著什麼。
老馬突然一長身,飛也似地狂奔起來。她追著,喊著,可我什麼也聽不見,除了兩耳呼呼的風聲。
馬蹄越來越疾,路也越來越熟悉。這是回家的路。
穿過這片樹林,就可以看見俠客林高高的旗杆,和旗杆上火紅的大旗了。正是初秋的早上,雲很淡,天很藍。
眼前陡然開闊,熟悉的土坡,熟悉的草木,但卻望不見旗杆,望不見俠客林高大的門樓。
老馬發瘋似地狂奔,猛一收足,差點把我摔下馬來。
我定了定神,抬眼一望,眼前一黑,自己摔下馬來。
這是哪兒?
眼前是一片廢墟,磚瓦木石,都已粉碎。
熟悉的地基,熟悉的柱礎,熟悉的階石土色告訴我,這就是俠客林,這就是我出生、我長大的家。
兩根旗杆已蕩然無存,初秋的早上,雲很淡,天很藍。
“忠叔!”我聲嘶力竭地叫著,沒有人回應,連山谷的回聲都沒有。草叢中,傳來幾聲蟋娑的蟲鳴。
老馬突然“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口中吐著白沫。我搶過去抱住它,它的身體慢慢地僵硬,眼裡卻久久地流著淚水。
我低著頭,圍著院牆的殘基失魂落魄地走著,淚水早已流乾。
瓦礫雜草間,幾朵藍白的花兒在秋風中微微顫動。
我突然止住腳步,蹲了下去。
花朵不很大,也不很香,在一片廢墟中卻開得燦爛,開得奪目。
“把這些花種拿回去,如果能開出花來……從這裡往北再往東,有三顆枯槐,枯槐下有一座狼墳,拿著花上那裡找我,你想學什麼、想要什麼、想問什麼,都可以。但在花開之前,你不要來,千萬不要來。”
往北再往東,有三顆枯槐。
枯槐下面有兩座墳:一座墳前插了根竹竿,掛著張狼皮;一座墳前種滿了山花,站著一個紅衣服的女孩兒。
她轉過臉來,看著我手中的花:
“他是我的爺爺,他一直等著你,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他是我的爺爺,他一直等著你,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一字一句地說著。
陽光灑在他手裡藍白色的花兒上,花朵不很大,也不很香,在幽靜的山谷裡卻開得燦爛,開得奪目。
他慢慢走過來,把花朵一朵一朵放在爺爺墳上:“你爺爺答應過我如果……我來晚了,我真沒用,我真笨。”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臉,看他的眼睛。我蹲了下來,用手指擺弄著墳上的花朵。
“爺爺一直說,他不會看錯人。他說你只需要學會一件事就可以變得更好。他臨、臨走前告訴我,你一定會拿著藍白色的花兒來這裡,如果我看見你有一天帶著這些花站在這裡,他要我一定告訴你,他想教給你的,你已經學會了。”
他好像跪了下去,但很快又站了起來。
我回過頭,正看見他沈靜的臉。
蒼白,憔悴,卻沈著冷靜,我彷彿看見的不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