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躲在麻將室裡靜靜地聽著。
酒桌上,除了老劉和顧胖子,其他人他一個都不認識。
不過麼,隨著男人們一句接著一句攀感情,大致也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在說船的事情。
在座的老闆裡,有搞船務的、排程的、運輸裝卸的,物資分派的,總之,江面上的事,這桌人坐在一起碰個頭,就算落實了。
酒過三巡,男人們藉著酒勁開始豁胖,摜浪頭,講起葷素玩笑話來。王二毛漸漸不想聽了,這幫人現在是同仇敵愾,混得蠻好,出了這扇門,個個都是瘟神,並不好相處。
又過了一會兒,樓下響起鶯鶯燕燕的嬉笑聲,老劉去蘭花坊喊了一幫小娘皮過來助興,酒桌上,更是熱鬧起來,沒正經的了。
王二毛漸漸煩躁起來,今晚來的不是時候,看這樣子,現在只是上半場,要等到下半場結束,還不得午夜以後?他想拍拍屁股走人,卻又不甘心。今天再不問清楚的話,後面更沒機會了。
就在這時,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顧胖子忽然敬起酒來。
“各位老前輩,我敬大家一杯酒,講兩句。今朝託杜老闆、劉老闆的福,晚輩有幸跟各位老前輩坐在一起。在座的,有認識我,有還不熟悉的,我先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商務印書館的顧明誠,現在忝任館長。我的爸爸叫顧之章,在座的老前輩裡面,可能會有印象。”
立刻有人哦了一聲,“儂是顧老的公子?”
“這位爺叔是先父舊交?”
“舊交不敢當,顧老大才,仰慕已久。”
“爺叔儂請坐,先父生前有點薄名,謝謝爺叔記得。我早年留學美國,三七年回到上海,就在這一年,印書館、圖書館,一起被日本人扔炸彈,家父是當時圖書館的館長,不幸遇難。”
講到這裡,桌上漸漸安靜下來。
“當然,現在再提國仇家恨,不合適。兩國相爭,刀槍無眼,有些事情,我自己做小輩的記得就是,不敢勞煩各位叔伯長輩牽記。”
“今朝想跟各位拜託的,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現在做印書館,也有先父圖書館裡一群老朋友的幫襯。大家曉得,開戰以來,阿拉國家大量的文物流失,有被日本人搶去的,也有流落在民間的。這些,是阿拉民族的瑰寶,作為顧之章的兒子,我想盡我的力,相幫圖書館去儘量收集,收購,甚至於講,去贖回這些流落在外的文物。”
“各位爺叔,你們都是見世面,有立身的。過眼,過手的東西,如果需要我幫了看一看真假,或者講想要估一估價鈿的,只要一個電話打給我,隨叫隨到。”
王二毛這才知道,顧胖子混在這群人裡,原來是為這個。
“當然,我還有點別的路道。各位爺叔,我在美國留學,工作了蠻多年,移民局,滙豐,大通,朋友也不少,各位家裡如果有親眷朋友想要過去讀書,生活,我也是可以盡力的。”
這句話聽著簡單,卻是最最要緊。
時局艱難,有錢人個個都在通路子,送人、送鈔票出去,聽他這樣一講,氣氛頓時又熱絡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就聽顧胖子講,“今朝開心,我做小輩的,斗膽,請各位爺叔去百樂門白相下半場,這裡,我不敢跟劉老闆搶,百樂門,我請客。”
男人們是無所謂的,蘭花坊的這群小娘皮頓時鬧了起來,不肯放人。
“一道去,一道去,你們有本事釣到小白臉,我照樣請客。”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就聽一陣座椅響,客人們紛紛起身,老劉跟顧胖子埋怨,只好送客。
王二毛現在真想好好謝謝這個胖子,終於結束了。
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