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拿起茶杯,聞了聞,茶香清淡。
“爺叔,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請教儂。”
“儂講。”
“我記得,上次我問儂,為啥要換掉蠟丸的次序。儂當時跟我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辦成事。”
老劉點了點頭,“我還講過,我是一個辦事體的人,不是一個怕事體的人。”
“所以,在我的印象裡,儂並不怕啥個緊箍咒,而且,屁股坐在哪邊,好像也蠻清爽。”
老劉一笑,放下手裡的杯子,從褲兜裡摸出一包香菸,老刀牌。
“來一支?”
王二毛接過,掏出打火機,幫他點上,自己也點上。
他知道,接下來的每句話都是關鍵了。
老劉吸了兩口,慢慢吐出幾隻菸圈,“阿拉譬如這隻茶盤是一副棋盤。儂是懂得下棋的,那我就來問儂一個問題,棋盤上的棋子可以有紅有黑,下棋的人呢?屁股坐在哪裡?”
王二毛想了想,“他只能坐在自家位置上。”
“好了,第二個問題。他會怕啥?他會怕棋盤上面的棋子伐?”
“那自然不會,他應該怕輸咯。”
王二毛忽然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再想想,“也有可能怕下了一步臭棋,被旁邊看棋的朋友罵山門。”
老劉看了看他,一笑,“儂能想到旁邊的朋友,不容易,要不要再往深了想想?”
王二毛知道自己已經掉進了他的節奏裡,倒也並不急著出來,順著往下想,“旁邊的朋友要是棋品好呢,問題還不大,要是歡喜指手畫腳呢,頂多是煩,要是再粗糙點,兩隻袖子管一擼......”
老劉聽到這裡,已經笑不動了,“然後就是一腳把儂踢開:我來!”
王二毛也笑了,聯絡到老劉剛剛講到的統一思想,他豁然開朗,“要是這樣的朋友有個兩三個,這棋不用下,自家打起來。”
老劉緩了緩,又吸了幾口香菸,慢慢講,“我不曉得儂下棋的水平哪能。棋盤上,棋子是棋子,棋盤外,人也是棋子。沒人可以講,我永遠是那個下棋的人,也沒人能抗拒,要儂成為一顆棋子的辰光,儂可以逃得掉。懂得這個道理,才能講,儂懂棋。”
王二毛不響,反覆思量,這段話裡似乎藏著一個大道理,想不明白就先硬記下來。
老劉沒停,繼續講,“當然,一盤棋的輸贏沒啥。棋盤上寫的清爽,一邊是楚,一邊是漢,老將被吃掉,重開一盤也就是了。但是,如果以江山為盤呢?總有輸不起的辰光。哪能辦?棋手,棋子,人人都會獨怕走錯一步,怕得要死。因為每一步走出去,輸贏就是一整個江山。”
王二毛被他說得有點動容,雖然他現在還並不能完全能聽懂。
“我索性今朝跟儂講得再透徹點。我,儂的師父,儂的姨娘,甚至於重慶,延安,阿拉所有人,只要贏!現在不講啥個滑滑梯,只要能贏就好。而儂,不能是阿拉的人,阿拉也不能有人影響到儂。因為,儂是阿拉輸掉之後的打算。”
“輸掉之後的打算?”
王二毛似乎懂了。
老劉一笑,眨了眨眼睛,“輸贏為棋,江山永在。啥個叫作江山?自家想一想去。”
這一番話講好,剛好三杯茶喝完,老劉站起,像是要走。
王二毛剛想開口要問,硬生生摒牢,這個老狐狸只是講了一通道理,沒這麼簡單。
果然,老劉站起之後並沒動步,又講了句,“當然,還是要謝謝儂。江山是本,也是勢,下棋的人,借勢而不失勢,贏面會更大些。”
這句講完,真的走了。
......
王二毛目送他出去,肚子裡一萬句髒話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