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銘達端起酒杯,呷了一口,低聲講。
“小王先生,我們算上今次,是第三次見面。有道是: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我不求儂有所回應,只是表達自己對這時局的看法,儂姑且聽之。儂是臧小姐看重的人,我相信她的眼光,所以也希望儂能慢慢了解我這個人。”
“我在美國,生活相對安逸,在幾所大學講講課,同時兼任花旗銀行的高階顧問。這次回來之前,也收到過宋部長和蔣夫人的邀請。海外遊子,學成歸國,照理講,這是每個人的光榮。但是我不能回來。因為,我學的是金融。”
王二毛聽不懂,硬記,他曉得今天的談話需要回去反覆思量。
“金融,不同於其他產品。學造炮,造飛機,造兵艦,回來可以振興軍工,學種植、養殖、機械,紡織,回來可以助力民生。而金融,它本身就是一個極具爭議性的東西。用得好,是可以增強國力,改善人民生活,用得不好,就會是榨乾老百姓最後一滴血汗的罪惡工具。”
王二毛聽懂了,這東西看啥人用。
“我學金融二十多年,對現在中國的經濟情況非常瞭解。可以講,不管是南京,重慶,還是東京,紐約,全部都是在中國老百姓身上刮血,無非是輕重問題。蔣政府要抗戰,要鈔票支撐,南京汪精衛要維穩,要鈔票支撐,日本人要軍費,要擴大戰爭,也要鈔票支撐,美國人躲在後面,賺你們三方的鈔票,好發展它自己的國內經濟。亂世之秋,金融就是一把刮血的刀,一刀一刀全在老百姓身上。所以,我一直沒回來。”
王二毛聽到這裡,摒不住不得不問,“那儂這次回來,還要幫著南京政府?”
劉銘達苦笑了一下,又點起一支香菸,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煙霧飄起來,被露臺上五顏六色的燈光一照,甚是好看。
“這是不得不回來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關心過國內的金融戰,蔣政府的法幣體系即將在日統區退出,橋頭堡就是上海。上海淪陷之後,就只有靠中儲銀行跟一些民間的私立銀行來維持日統區的物價跟匯率。這對於在日統區生活的老百姓來講,將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王二毛暗自吃了一驚,怪不得師父總是講,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其實汪精衛,周佛海這批人,根本就不懂經濟,也看不懂日本人的這些套路,如果再沒人回來撐住這個局面,那中儲銀行就會真正變成一把殺人的刀,這把刀,殺人不見血,殺人於無形!我回來,也不是看著他們的面子。我看過兩份報告,一份是上海去年前年餓死凍死的人數,一份是上海物價三年來的增長指數,再跟中儲銀行預備發行的貨幣總額一對比,立刻就明白了。”
“我當然知道,這把刀總歸是在日本人手上拿著,這一刀刀總歸是要斬在我們中國老百姓頭上,但是,讓這把刀不要太快,斬得太痛,是我輩需要去做的。所以,我回來了,漢奸就漢奸,哪怕是餘一惠於百姓,這漢奸兩個字,擔了又何妨!”
王二毛聽懂了,不響,等他繼續講,不曉得他後面會提啥要求。
沒想到劉銘達居然不講了,“小王先生,我們來日方長。儂這個小朋友,我交定了。儂不用光聽我講,可以直接看。我今天在你這裡誇個口,今年冬天,上海灘要是凍死餓死超過十萬,算我劉銘達這二十年的苦功白下,我拍拍屁股滾回美國去。”
這位老兄倒是蠻爽氣,王二毛不禁好奇,“去年死掉多少?”
“二十八萬。”
“我敬儂一杯。”
......
回到座位,兩個女人還在竊竊搓搓,不曉得在聊點啥。
看到王二毛回來,停了,兩雙眼睛同時看著他。
王二毛被她們看得汗毛凜凜,“哪能了?”
小菊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