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的兜裡,揣著這次孝敬師父的物件。
銅鈿師父是不收的,這種東西師父自己有的是,再說也不保值,指不定哪天就會淪為一堆廢鐵。
師父喜歡小巧的物件,既可把玩,也能從中瞭解你的近況。
王二毛這次給師父準備的,是一隻藍縷鑲邊的鼻菸壺,還有一把產自瑞士的小巧軍刀。
東西不在多,多了反會捱罵,青山門裡,不管是收徒還是出手,都是有規矩的。
當然,守不守規矩就是另說。
你大可以夜盜十戶,只要不出事,也沒人來管你,只是師父這邊,面子上的功夫總要做足。
王二毛並不是個貪心的人。
他知道,在這個世道上行走的,多是可憐人。
誰想要在這個世道混到出人頭地,這世上便又要多出無數的可憐人。
所以,他很少出手,他,只要活著就好。
雨越下越大,他的腳步也漸漸快了起來,再過一個路口便可以遠遠望見青山會館的紅字招牌,他忽然發現,自己有點想師父了。
......
路口的拐角處忽然傳來兩聲槍響,王二毛下意識地停了下來,緊接著,整個人向著牆邊一靠。
下雨天,殺人夜!
老百姓們早都已經麻木了。
黑幫之間的仇殺,抗日分子的暗殺,來自日統區的清剿,法租界裡哪天沒有槍響?
只是現在的槍聲離青山會館這麼近,王二毛的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
他俯低身子,貼著牆邊,慢慢向前走去。
先是聽見一陣散亂的大頭皮鞋的踩踏聲,然後又是幾聲“砰砰砰”的車門響。
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看見有兩道黃色的光束突兀地穿過雨幕,伴隨著一陣引擎轟鳴,兩輛黑色的福特牌轎車迅速地依次轉過路口,轉眼便揚長而去。
他又靜靜地等了一會兒,街上再也沒了動靜,不遠處的洋房裡亮過幾處燈光,也都是一閃而沒。
他急步來到路口轉角處,放眼望去,香山路上也是冷冷清清,剛才的那場槍擊像是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而這裡,彷彿從來都是這樣安靜。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路邊不遠處有一大灘血跡,血水已經混著雨水慢慢淌進了陰溝,再看這灘印記,中槍者就算不死也是重傷。
人應該是被拖進車裡拉走了。
王二毛稍稍松馳下來,人都已經抬走,這裡就不會再有危險。至於誰被誰打了,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他們至少沒把車開去青山會館,師父那裡也就安全。
他又看了看錶,現在是十點五十。
還剩十分鐘,剛剛好!
......
會館是一座三層的洋樓,師父和姨娘住在頂層,樓下的兩層是會所。
王二毛熟門熟路地爬上外牆的扶梯,因為,從小到大,師父就沒讓他進過正門。
樓上亮著熟悉的燈光,窗臺上放著一盆鬱金香,這是師父等他的標記。陽臺上的側門半掩著,他輕輕推開,便是師父的書房。
師父沒在!
在燈下等著他的,是青山會館的賬房老劉,他是師父的師弟,也是姨娘的表弟。
王二毛自然認識,只是奇怪,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
青山門裡的規矩很多,相互之間,看破不說破,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條。
這種師徒相會便是私密,怎麼會有第三個人出現?
他話到嘴邊便嚥了下去,愣愣地站在原地。
老劉見到他,似乎也是一愣,“儂是三更?”
他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只得虛應道:“爺叔,會長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