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毛跟小阿嫂認識已有三年,這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單獨相處。
在他的印象裡,她是那種有男人時顯不出,沒男人時卻可以撐起一片天的常見的家庭婦女,這個時代的女性,大多都有這種品質。
在她的面前,王二毛習慣了多聽少講,這不僅僅是敬重,更多的,倒是有點怕。
具體怕什麼,他自己都講不清。
他也怕老太太,但那是講得清爽的,怕她的教訓,怕讓她擔心,更怕她的苦口婆心。但小阿嫂這裡,並沒這些。她講話一向不多,對他更是很少提啥個要求,可他就是有點怕,怕得認識了這麼久,都沒定定心心地正眼對視過。
小阿嫂在他的身邊輕輕坐下,這是王二毛第二次跟她並肩而坐,而第一次,就是在剛才吃飯的時候。
“以前,鐵軍夜裡困不著,就會到這裡來,抽支香菸看看月亮。我一開始,會覺得有點委屈,久而久之就習慣了,也體諒了,有時,會上來陪他一道坐坐,陪他抽香菸,吃老酒。說來也怪,再有一肚皮的心事,上來這裡坐一會兒,看一會兒天上的月亮,回去之後就啥都不會再想了,一覺困到天亮。”
她靜靜地說著,聲音低沉,卻是好聽,像似在委婉地說著平常事,話裡卻是滿滿的悲傷。
王二毛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一滴眼淚,不知不覺,從眼眶裡滾了下來。
“儂可能還不曉得我姓啥?我姓秦,名字是我自家起的,原來叫做明月,後來曉得老張家子嗣艱難,所以改了銀娣。”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這首詩王二毛聽師父讀過,也是他自己最喜歡的一首。
“嗯!我的名字,就是從這首詩裡來。今朝有空,跟儂講講我的來歷?儂…… 香菸給一根呀。”
王二毛笑了笑,遞給她一根菸,然後站起身來,“沒帶打火機上來,我下去拿一隻。”
“不用。”
秦銀娣笑了笑,手一伸,從石縫縫裡摸出一隻打火機來,“以前阿拉也常常忘記,鐵軍嫌跑上跑下太麻煩,就在這裡備了一隻。”
又講到張鐵軍,王二毛只好不響,接過打火機來,幫她點上。
“我兩歲多點的辰光,被爸爸媽媽送到教會,一個嬤嬤收養了我,一直到我十六歲,然後就去滬西紡織廠做女工,過了兩三年,認識了鐵軍,又過了兩三年,就嫁到了你們老張家。”
王二毛等了一下,秦銀娣似乎講完了,沒再繼續。
“沒了?”
“沒了。”
王二毛聽她簡簡單單,二十多年的光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跟事,濃縮成了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忽然之間,有點佩服起來。
秦銀娣老練的抽著煙,一縷縷菸絲不斷的從嘴裡慢慢吐出,繼而在月光下擴散成一些變幻莫測的形態,濃淡之間,王二毛覺得有點恍惚,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小阿嫂嗎?
沒想到就在這時,秦銀娣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王二毛的呆樣被她瞧在眼裡,不禁又是一笑。
“儂不用這樣看著我。在我這裡,日子是日子,感情是感情。阿拉平常過的日子,其實就是這麼簡單。過去的日子過去了,接下來的日子也會過去的,人這一輩子,把該過的日子過完就好了。”
“儂這心態,聽著有點像老和尚啊…… ”
王二毛不自覺地,居然接了一句大實話。
“確實是這樣。我自家都不止一次的想過,要不是認識了鐵軍,我很有可能就尋只庵子當姑子去了。心靜是福啊!”
王二毛心頭一動,“現在呢?”
“現在?現在還有啥好講的?人這輩子,要想有個心靜,只能把恩情統統報掉。鐵軍、姆媽…… 現在還有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