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書陽說是給老寺廟做翻修,做全套施工圖每平方米一百塊錢。
我一驚:嗬,和尚都那麼有錢?
你以為呢,香火錢又不上稅,人一個沙彌每個月沒準兒掙得比你還多呢。我有一朋友佛學院進修畢業就跑那兒當住持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會兒正燒著呢;我認識的設計師也沒幾個,要不怎麼找上你了呢。
每平方一百……我心裡忍不住有些癢癢:寺廟是仿古裝修,擱公司裡這價錢不算是好,但主要這是私活兒,做完全部歸自己。
內,內什麼,廟子有多大?我腆著臉問。
這我沒量過,但是你想,一般的小廟子光一個正殿都得百多平方吧,再加上雜七雜八的面積,怎麼著也得有好幾萬塊錢拿。
我心裡合計了一下,這種小活兒費不了多大的事兒,我拿回來放到下班和週末的時候做,從測資料到繪圖完頂天了也就二三十天的事兒。二三十天能掙好幾萬——我怎麼說身上都還揹著幾十萬的債呢,於是大腿一拍:接!
錢書陽說行,那週末你抽個時間,我帶你去廟裡見我朋友。
我說成,心裡按捺不住有點兒興奮。中午跟喬謙山一塊兒吃飯的時候我忍不住有點兒走神兒,後來一想,這事兒絕對不能讓喬謙山知道,就問他這個禮拜六有沒有什麼安排,喬謙山說要跟著市場部陪客戶打高爾夫。我說行,那我禮拜天再約你出來一塊兒吃飯。
禮拜六的時候我開車先去接錢書陽。這才是他回南益後我第二次見他,錢書陽穿得比上次稍微正式了點兒,身上有種稍經風霜的淡然感。我暗自端詳他臉龐,忽而覺得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青春洋溢的錢書陽了。
五泉寺在南益市的郊外,從市中心開車得走四五十分鐘。開上繞城高速時錢書陽顯得有些無聊,一手靠在車窗上,斜眼看我說,你跟你內誰,現在怎麼樣兒了?
我說,也沒怎麼樣兒,慢慢處吧。
在處了?他留意了一下。
嗯。我專心盯著前方,半晌說一句:有時候我也覺得,其實我們這種人挺好的。因為沒有結婚生子的顧慮,所以不存在等不起和不能夠;喜歡了就好好兒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反正國家法律上不承認兩個男的在一起,我們生來死去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一路上能遇上個可心的,就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錢書陽沒說什麼,轉著腦袋看窗外的風景去了。
我認真開著車,開著沿路的風景不停向後倒退,不禁覺得人真是奇怪:這個坐在我旁邊的男人,我曾經那麼愛他,又曾經那麼恨他;我對於他的一切情緒都曾經那麼濃烈,而如今卻淡得像一杯水。我們安安靜靜各坐一方,相安無事得像兩個剛剛認識的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呢。
我詩興大發,拽了句前人的詞兒,文縐縐地酸了一下。
到了五泉寺,錢書陽的住持朋友笑眯眯出來迎接我們。那位住持法號靜元,人長得慈眉善目,穿了一身粗布僧衣,居然還是個處級幹部。我忍不住驚了一下,說嗬,和尚還分廳級處級啊,比我官兒還大。錢書陽一撇嘴,說人家上佛學院的時候還要學習三個代表呢,傻眼了吧。
五泉寺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週末的香客又多,我一個人單槍匹馬地不好測資料。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靜元看了看時間,說陸工,要不然你今兒晚上在我們這兒住著,弄不完等明天再弄,我們這邊不急。
錢書陽跟著靜元喝了半天茶,也說要不你就住這兒吧,我自己打個車回去。
我心說反正我明天也沒事兒,在哪兒住不是住啊。就說行。
靜元樂了一下,說今兒晚上可有人陪我了。他摸著光頭往自己廂房裡走,邊走邊跟我說陸工你把手上的東西收拾一下,晚上咱們出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