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知道這個詞。
逐夜鄉,這個名詞在永輝城中代表著黑暗、邪惡、骯髒、罪惡……所有貶義詞彙的匯總,永輝城的反面,泥濘塵土中的倒影。
要知道永輝城的規模並不大,現今僅存的人類在這座城中艱難地為生存而忙碌,很少有人會選擇犯罪。因為不愁食物,也不用愁衣裳,只要是相同階級的人幾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一旦有一個人有了汙點,幾乎很難在眾人的的有色眼睛裡生活下去。
於是大部分的犯罪者都試圖逃脫永輝城的追捕,但失去了籠罩在整個城外的魔法壁壘和社會的運轉體系,永輝城外的嚴酷的條件讓人無法生存下去。在雪原上肆虐的寒風、頭頂炙熱的太陽、匱乏的食物,即使不算上人類的精神需求,獨自一人在外生活的可能性也達到不可能的水平。
在這種情況下,那些運氣好,逃出永輝城的罪人們聚集在外建立了一座名為逐夜鄉的城市。說是城市,只不過是在地下挖掘洞窟,苟且偷生罷了,根本沒有稱得上是建築的事物。
罪人們很狡猾,他們有時會偷竊每日運送水資源的隊伍的東西,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和零散的人員順利逃脫。
對於這種小偷小摸的行為,永輝城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城外的地形過於複雜和惡劣,保證隊伍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為此而追捕逐夜鄉實在是得不償失,更何況城主似乎不認為逐夜鄉的人能成什麼大氣候,所以就這麼放任他們,略微加強了運水隊的衛兵數量而已。
因此,這個詞彙也就從在外奔波的人到城內漸漸傳開了,變成了帶著貶義的詞彙。
“我想去逐夜鄉看看。”
可是現在,卻有個生來就享受著世界上最好的資源,生活在最舒適的地方的、被神明寵愛著的人說想要去那被神明拋棄之地。
這人瘋了吧?
安娜的第一反應就是震驚於艾德里奇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是不是精神出現了什麼問題?隨即又變成了對他話語的懷疑,懷疑他是不是為了搪塞自己而臨時編出的謊話。卻又緊接著變成了艾德里奇不像是會騙自己的人,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說來奇怪,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艾德里奇已經在安娜心中的信服力迅速建立了起來,即使她的厭惡感從未消失,但她已經下意識地在懷疑自己聽錯和艾德里奇說了謊話的二選一中選擇前者。
艾德里奇或許會岔開話題、或許會搪塞過去,卻不會說謊,這是他的自己的驕傲。與他近日接觸下來的安娜清晰地感覺到在自己面前總是擺出一張嬉皮笑臉輕鬆樣子的男人的表皮下,帶著不可撼動的人格矜持。
他有他的原則、有他的底線。所以安娜只好用充滿狐疑的眼睛盯著艾德里奇,用遊弋而不確定的口氣,像是飄落雨絲,問:“……去看看?什麼意思?”
“就是我說的那樣。”在問出口後,安娜忽然看見他眼睛中總是暗淡的色彩像是被明燈一般被點亮,在空氣中搖曳生輝,說話的語氣中也帶著雀躍:“你知道艾德蒙家的藏書有多少嗎?”
她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艾德里奇的答案又緊接著到來:“是祭祀所的十倍有餘。”
“那麼祭祀所的藏書有多少?”他又問,同時微微俯身,向安娜攤開一隻手,做出邀請的動作。
安娜不知道他又突發奇想了什麼,輕輕地將手搭了上去,就像是回應一支舞曲的邀請。艾德里奇仍然帶著笑,攤開的手掌外白色的手套在昏黃的光線下不再顯得不近人情的冰冷,從薄薄的布料下傳來他人的體溫,如同清晨的玫瑰般柔軟怡人。
艾德里奇的問題太過奇怪,她無法立刻回答。書籍這種對普通人來說距離生活遙遠地如同許久之前的黑夜時代一般遙遠的事物,在她的印象中根本無法得出規模的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