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這一聲呼喚就像開啟回憶閘門的鑰匙,城主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那些已經褪色的記憶又緩緩浮動向上,像是要被重新刷上繽紛的油彩。參加過第一屆祈神節的人早就成了一抔黃土,只有他還記得,在第一次的祈神節上莫廷也這麼叫過自己,那個時候他們緊張又興奮,胸間全是滿滿的豪情壯志。
但下一刻他的眼神又變得清明,過去的相簿被呼啦啦地關上,戒備著莫廷任何可能的異動。
這段沉寂讓人群也有些惴惴不安,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開始竊竊私語。祈神節中這段祭祀儀式從來沒有變過,熟悉流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在洛河還在不明所以的時候,她身邊的織羅已經皺起了眉頭。
大祭司和城主之間的氣氛緊繃成了一條——至少亞恆是這麼認為的。他腦子轉的飛快:即使他現在‘軟禁’了莫廷,那也是在大祭司可以稱得上順從的態度。在外人看來,大祭司仍舊是神廟最高的首領,如果他現在鬧出什麼么蛾子,民眾間的輿論也很難壓下去。
但莫廷什麼都沒做,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將權杖又向城主的方向壓了壓。聲音輕地只有沒有第三個人能夠聽見。
“願你記住自己的誓言。”
說完他就直起身,後退幾步,隨著他的動作,外圍所有的祭司、祀女、士兵都齊齊單膝跪下,連他身邊的獅鷲與大角鹿也低下頭,伏下了身體。
只餘莫廷一個人彎著腰站著,好似一片草原上的青松。他的動作乾脆利落,毫無留戀,彎下腰的時候臉側因為起身而向上飄蕩的金髮才剛剛落下。他閉著眼睛,沉默地向亞恆回禮。
亞恆握著那柄權杖緩緩站直了身子,他閉了閉眼,再度睜開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個大權在握的城主。這柄代表著神明眷顧的權杖又回到了他的手裡,可更珍貴的東西卻隨著時間漸行漸遠。
他看向對面的人,在第一次舉行這個儀式的時候,他們都正值盛年。而現在,他的樣貌已經接近中年,冗長的生命讓他的靈魂都變得腐朽,從內裡都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可莫廷沒有,他還是那樣的年輕,靈魂耀眼無比,連時間也願意為他停留。骯髒的嫉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佈滿了他的心房,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肯告訴他永生的方法?他那樣渴求了,那樣哀求了,莫廷卻什麼都不肯說,讓他用那樣邪惡的魔術苟延殘喘,明明他們曾經是那樣要好的朋友。
他再度閉了閉眼,換上那副得體仁慈的假笑,所有的人都說他高尚無私,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這副麵皮下的,是怎麼樣醜陋又扭曲的靈魂。
可是他停不下來了,他沉浸在權利和虛榮裡。亞恆舉起從莫廷手中接來的權杖,振臂高呼:“願神的光輝照耀!”
“願神的光輝照耀!”“願神的光輝照耀!”不止那些祭司團,在場所有的人都一齊歡呼起來,他們一遍遍地重複著城主的話,大角鹿和獅鷲也仰起頭嘶鳴,一聲悠長,一聲氣勢磅礴。轉眼間所有人都被這氛圍感染,連洛河都覺得心潮澎湃。
等人群的歡呼聲漸漸停止之後,城主便揮揮手示意安靜,進行下一步獻上祭品的步驟。獅鷲和大角鹿都退了出去,連帶著莫廷也是。
站在外側的女祭司一個接著一個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推出的長桌上,那些寶石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珠光寶氣的一片。即使先前已經看見了一部分,洛河還是覺得自己酸了。林朝興奮地眼睛都亮了,踮著腳尖向前看,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懨懨地垂下腦袋。
俗話說開幕式總是開頭好看,在獻上祭品的環節開始之後,洛河就漸漸地感受到無聊。每一樣祭品呈上之前,祭司都會報出大聲地報出這樣東西的名字,介紹它的產地,工藝。並帶著托盤,沿著廣場外圍的緞帶走一圈,供來參觀的人欣賞。既然是為了欣賞,那走必定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