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家的村子裡李四十五家的。據說他是李四十五的一個遠方外甥,又聾又啞。剛來到他們村子裡時,才十五六歲,是一個還未長成熟的孩子。但民國二十六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一群打著綁腿,穿著草綠色粗布衣服,帽子上有一顆鮮豔紅五星的隊伍從四川那兒打到了這裡。據說他們大都是一些不足三八大蓋步槍高的孩子和一些弱不禁風的女人。他們到了這兒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走走停停,最後競被馬步芳“來如風,去如電”的精銳騎兵部隊打得七零八落。七零八落的潰兵們散失在民間了無蹤跡,就像雨滴落進了浩瀚的大海。為了斬草除根徹底消滅這支隊伍,馬步芳的軍隊四處尋找八方搜捕。在這個特殊的年份,誰家來了人尤其是十五六歲的孩子,自然會引起馬步芳軍隊和縣府衙役的垂青:誰能保證這個孩子不是“紅軍娃”?何況還是個啞巴!這啞巴肯定是裝的——不然一說話就會露出湘贛閩等“下邊”口音,豈非不打自招?於是李九兒來到李四十五家不幾天,衙役們就在甲長、保長的帶領下追上門來。
李四十五老倆口兒抱著衙役們的腿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哭得撕肝裂肺:“大老爺,這娃娃實實在在是我的外甥啊!這是我妹妹的孩子,你們不能抓他你們不能抓他啊……”
“是不是你外甥,拿到縣府就知道了!”衙役們說。
“他確實是我的外甥,不信你們就去問我們村子裡的人……”老倆口兒死死抱住衙役們,不讓他們走。
衙役們掄起皂角棍三下五除二就將李四十五老倆口兒揍倒在地上:“媽的,三句好話不如兩馬棍!”然後一繩子捆了啞巴娃就往縣府裡走。
打倒在地的老倆口翻起身顫顫巍巍地跟在衙役們的後邊哭哭啼啼:“我孽障的娃娃啊,你一生下來就是個不會說話的人……你前一輩子壞了啥天良了啊……”一路跟隨了去,看著尕外甥被關進了縣衙,於是便在縣衙門前長跪不起,呼喚著青天大老爺明鏡高懸放了他們的外甥。
破敗而髒亂的縣城到處瀰漫著一股血腥味,人們神情冷漠行色匆匆,對跪在縣衙門前老倆口的哭天嗆地似乎司空見慣,無動於衷地做買做賣忙著自家的活兒。日偏西時,一個穿著藍布長衫戴著眼鏡的教書先生站在了他們面前,“天下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甭進來”,他搖了搖頭一幅悲天憫人的神情,“回去吧,哭死也沒用……”
聽了這話,老倆口幡然省悟,跌跌撞撞趕回家去,將那賴以活命的二十隻瘦山羊和十畝薄田全部換成了金圓券,求爺爺告奶奶打點縣府的老爺。
縣城駐軍的馬連長根本不信這個孩子會是那老倆口的外甥。看那細皮嫩肉、弱不禁風的樣子,典型是一個生長於江南水鄉的“下邊人”,瞧瞧那嘴唇那眼睛那鼻子,秀氣得一個女孩兒似的。北方的男孩子粗壯得像公牛粗獷如大山,那有這幅長相?他叫兩個士兵附耳過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嘀咕了一番,然後揮揮手,“照我說的辦!”心中冷笑:“猴兒沒到拔蒜處,水沒到井處,我就不相信你娃娃不說實話!”
那兩個士兵押著李九兒朝縣衙的大牢裡走去。那裡有一群前幾天捕捉的紅軍俘虜。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紅軍娃似乎不知死期將至,仍在監獄裡唱歌跳舞,齊聲合唱“起來!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李九兒被拉到關押那些紅軍娃的號子的鐵柵欄前。他無動於衷地望著這幫孩子,看著這些孩子綁在腳上的厚厚的破布之類的東西,咿咿呀呀地向那兩個士兵比劃著,說他們的腳就像他們家打野灰的頭號樺木榔頭;看著他們腫得老粗的腳脖子,說像吹足了氣的豬肥腸,並指著他們破贓的衣服,吐著口水,做出嘔吐的樣子,嫌太贓了……
那兩個士兵看著李九兒天真無邪的樣子,相互對視一眼,不可置否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李九兒被押了出來,跟在那群紅軍娃後邊,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