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
開完會,方思奇把定位點選在人滿為患的公交車裡,誰也不會在意他這個挎著公文包的男人,慢悠悠地下了站臺。
現實下了一場大雨,淅瀝的雨淋溼了他的褲腳,還好幼兒園就在這附近。
說是幼兒園,其實是福利院,方思奇嘆了口氣,懷裡緊緊抱著他的公文包,頂著雨朝那棟米白色的建築跑去。
福利院的孩子沒有父母,這是方思奇上大學之後做志願接觸到的,一群真真正正的……
——抱著他的大腿,縮在他懷裡,溫柔地用笑臉貼在他的臉上,這樣一群簡單又稚嫩的孩子們。
他是個普通人,平常的家庭,正常的工作,他沒辦法一直賴在副本里,他不能放任這群孩子少了一個看護。
“方思奇哥哥!方哥哥!”
穿著小短裙的女孩一見到方思奇回來就撲上去,攬著他的脖子。
身後跟著一群烏壓壓的小腦袋,抬起頭像一隻又一隻圓滾滾的小企鵝。
“小花——”方思奇蹭了蹭小姑娘的臉,“我回來啦。”
“我身上太溼了,別碰髒你哦。”
“你帶著大家做什麼呢?剪紙課嗎?”
桌子上,擺著零零碎碎的白紙屑,小花拾起一張完成品遞給他看。
即便是陰雨連綿的時候,這間教室裡的白熾燈仍然光亮,就像太陽。
燈光透過單薄的紙面,影子倒映在牆上,就像一隻小巧的青蛙。
所有孩子舉起自己的作品爭先恐後地要遞給方思奇看,模樣好像小企鵝互送小魚。
“哥哥——我剪的是飛機!”一個小男孩舉得最高,“你還記得我以後要當飛行員嗎!到時候帶哥哥一起飛!”
阿陽興奮地跳在臺階上,一把被方思奇抱了個滿懷。
“知道啦知道啦,阿陽,你別摔著!”看見他們,方思奇才露出燦爛的笑容。
“方哥哥……”
一個膽怯的金髮小女孩從人群中探出頭來,手裡捏著一張看不出形狀的紙。
“我……我……”
她明顯太怯懦,怎麼也不肯張嘴。
“張開紙給哥哥看看,你怎麼了?”
方思奇蹲下身,看見女孩對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哥哥,我剪的是一隻小羊。”
女孩的手指向後黑板。
“就是那隻羊。”
“那是……”
方思奇順著女孩手指的方向往黑板看去,心裡一驚。
教室裡原本畫著板報的地方如今竟然被一幅奇怪的粉筆畫取代了。
準確地講,這又是一張新的黑板報,主題為大海。
大海兩個字分別並列在左右兩側,中間則畫著一隻長著羊的腦袋的女人,下半身接著一條美人魚的尾巴。
……羊,人魚嗎?方思奇在心裡默唸。
羊人魚乾裂的軀體長眠在海中,身軀已經叫雜魚啃食個乾淨,剩下兩隻粉筆畫的食人魚正在啃食著她為數不多的面板,紅色的粉筆畫成內臟袒露在外面,那是人的五臟六腑。
羊頭之後長著金色的長髮,合十的雙手像古生樹斷裂開兩根枝幹,尾鱗在海中飄著飄著。
黑板裡的她高高地向下俯瞰著方思奇,兩條藍色粉筆畫的眼淚斷了線,珠子柔軟而輕膩地包裹住她無比脆弱的鱗片,白色的,毫無光彩的,彷彿轉瞬就能枯死。
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種被悲憫注視的瘮人感。
“誰畫的……?”
方思奇冒出冷汗,看著這群孩子。
“這是誰畫的?”
回答他的只有寂靜。
“擦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