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頑劣兒平時不及格才補習。」
老史說:「非也非也,時移世易,此刻暑期班學生大半是不願浪費時間的英才。」
我說:「我想悠閒些。」
「志一,時間太多會胡思亂想,有什麼益處?況且,來自賓大的暑期班何旭教授年輕貌美,我樂於乘機接近。」
我微笑,「我以為你再也沒想過尋求女伴。」
「我又不是牛頓。」
「牛頓晚年也擁有若干女性慕拜者。」
「志一,到底來不來?你一直喜小班授課。」
「我看過再說。」
下午,我閒逛進演講廳,看到一個窈窕身形,她穿白色通花麻紗裙,站在講臺上說書。
她說:「請舉例,並證明世上哪個國家建國時最少流血,這個報告,下個月一號交卷。」
學生紛紛議論:「沒有不流血的,不知教授指哪一個國家。」
真不爭氣,這樣都說不出來,歷年教他們的都丟到爪哇國。
「日本?義大利?斷不會是英、美,噫,莫非是紐西蘭,抑或冰島。」
「這不是叫我們找遍全世界嗎?」
這個漂亮女教授也太會開玩笑。
這時有人拍拍我肩膀,我抬頭,原來是老史,他得意洋洋說:「厲害吧。」
我點頭,「題目比我們尖刻得多。」
「你看她什麼年紀?」
我不願作答:「我對這方面沒有研究。」
「既然讀完博士,又是教授,三十歲以上。」
我笑而不答。
走近,發覺她臉容有三分似思敏,只不過氣質較為高傲,一雙眼睛明亮清晰,真似洞悉歷史。
老史為我介紹:「何教授,這是敝校的才子王志一。」
我連忙說不敢。
從前,人們把才女兩字亂開玩笑,今日,又嘲弄起才子來,太不像話。
我問:「請問教授,最少流血的國家是哪一個?」
老史說:「沒有不流血的建國。」
「當然不是歷史古國,人民血淚,深若地層。」
何教授收拾講義。
老史指出,「學生們怨聲載道。」
何旭說:「學生一貫如此。」
我說:「歷史系一向不慍不火,學生人數穩定。」
老史問:「去喝杯咖啡可好?」
何旭遲疑,看著我。
我說:「我們到大學另一頭的露天茶座去,那邊近音樂系,常有學生演奏音樂。」
何旭大表興趣,「我們去開開眼界。」
老史給我一個「你真有辦法」的眼神。
到了露天茶座,我們各自叫了飲料,不負所望,音樂系一個室樂團正在樹下演奏古老流行曲「你微笑的影子」,梵啞鈴的琴聲如泣如訴:「你微笑的影子,當你離去之後,仍然會照亮晨曦……」
有一對年輕男女翩翩起舞。
何旭驚嘆:「天呀,這裡像樂團。」
我說:「所以有人一輩子離不開大學。」
這時我發覺何旭臉上露出迷惘神情。
人到了一定年紀便有過去,她可是回憶起從前與某一個人在一起之際的詩情畫意,我則在想,假使阮津在此,她一定會踢掉鞋子,拉我跳舞。
這時有組亞裔男生出來唱理髮店四重奏,他們和音美妙動人,這樣唱:「你走了之後沒有陽光,你往往又走得太久……」
我有心事,幾乎聽得哽咽,星碎陽光自樹葉間透出,我也幾乎不願離去。
有人來叫老史:「上課時間到了。」
何旭依依不捨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