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麥芒永遠不會拋棄她,可是二姐不願意再靠近野地,她離開了野地,走進了城市,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以前,我總以為,人們都是在成長中識別自己的重要性,其實不是這樣,對大多數人而言,重要性只在別人身上,他們看到了別人,卻看不到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對無足輕重的恐懼還是迷戀?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了,我就會像二姐一樣離開了這片土地。離開一片土地並不困難,不離開它,一輩子不離開它,才是真正的困難。我為什麼要離開它呢,我在金色的陽光下,把五月的麥田搬進村莊……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小夭(2)
我們的主要糧食是稻米。成谷和成米這名字就是這麼取的。還有一個成豆。豆子種在田邊地角,謙遜地矮著身子。爸後悔給成豆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這讓成豆成了一個邊緣人。
在這山上,稻穀成熟在農曆八月,學生們都收假之後。稻穀的香氣與麥香不同,麥香是屬於金屬的香味,稻香卻是水質的,既柔軟,又堅實。稻香裡還有牛汗的氣息。牛是讓稻穀成熟的主要勞力,犁田、耙田,最累人的活,都是牛完成的。因此,稻香首先被牛聞到。成谷家習慣養白牛。據說這是婆媽留下的傳統。現在養在棚裡的那頭白牛,菊花齒,它聞到稻穀香,興奮得昂首闊步,噴著響鼻。人到它身邊,它噴出的熱氣流香得人微醉,於是人驚呼一聲:稻子成熟了!稻香是被牛反芻之後再讓人聞到的,因此人感到更加踏實,更加感謝來來去去的日子。走到田邊,稻穗羞澀地垂著頭。它因為自己的成熟而羞澀,就跟姑娘一樣。風起了,一根根肉色的肋骨,在稻尖上長出來。風在告訴人:吃了稻米,就能長精神。這鄉野間的一切,哪樣東西不是有靈性的啊!
收割是農人的節日。油菜、麥子、大豆、高粱、稻穀……只要是莊稼,收割起來我就特別快活。我用我的汗水向土地感恩。人與一棵樹有什麼區別呢,流下汗水,就像樹落下葉子,是對自己的更新,也是對土地的報答。比如我現在站在四月的田野上,看著綠油油的油菜,就盼望著收割的那一天。油菜也在等著那一天。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到那時候,我弓著腰,或者蹲下身子,這種樸實的姿勢,帶著原始的氣息;我看見一顆顆泥土,溼潤潤的,像塗滿墨水的紙張,上面寫著祖先的名字,也寫著未來人的名字。要是有一隻鳥或者一隻蚱蜢跳到我的肩上來,我就覺得那是我的肩章,是跟我一樣生活在這泥土上的生物對我的表揚。
我到二姐家去的時候,二姐給我看她得的獎狀。她得了許許多多的獎狀。二姐對我說:“你們當農民的,從沒有人獎勵你們,電視上偶爾有幾個農民戴了大紅花,可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獎勵了他們,更不知道在中國龐大的農民群體中有幾人獲得。”說罷二姐就憐憫地看我一眼,同時把她的獎狀翻來倒去。她不知道,我所得到的獎狀比她的大,我的名字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泥土中。每一個勤勞的農民,都會得到這種獎勵。季節的獎勵。
不會珍惜的農民是可憐的。比如在望古樓,廣漢就是出了名的懶漢。聽說他以前結過婚,可他的懶惰把女人嚇跑了。結婚的當天,女人上山鋤地,讓廣漢在家做飯,女人回來的時候,鍋裡沒有飯,喊廣漢,廣漢正在睡覺,女人把他揪起來,廣漢忙去大火塘裡掏,掏出一個麥面粑,女人識不得那個比蒲團還大的東西是什麼玩意兒,只見廣漢用溼帕子包著,抱起來,走到街簷上。他要拍掉麥面粑上的火灰,因此扔了下去,把一匹石板都砸斷了。當女人認出那個麥面粑,問廣漢為啥燒這麼大一個?廣漢說,這可以吃十天,免得煮飯麻煩。女人當時就哭了。他們果然吃了十天,每頓飯,兩口子的脖子就像吞不下食物的鴨脖子,一伸一縮的。第十一天,女人從田裡抓回一條魚,據說足有三斤重,廣漢正在煮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