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的。雪大,走不了。”
許久之後,門後才傳來她的聲音:“你是從哪裡來的?”
“從西城門進來的,過了三里橋,便到了這裡。再往前,就不記得了。”他如是道。
“你從未來過益州?”門後的聲音有一點訝異。
“從未來過。”他知道她的訝異從何而來,卻不點破,“為何這樣問?”
“有些面善。”她貼著門,再仔細地看他,卻再看不出什麼端倪,問別人那麼多幹什麼呢,她自己不也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的麼,走過一個地方就忘記一個地方。
“姑娘貴姓?”他仰頭打量這院門,雖然只是後院偏門,也毫不簡陋馬虎,絕非小戶人家。
“府裡的下人都沒有姓氏。”她輕聲說。
“哦。”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更鼓聲,“夜已深,姑娘為何還不就寢?”
“他們都睡了,我才好出來賞雪看花呀。”說到這裡,她淡淡的悵然都消失了,言語間有難得的輕鬆,“後院的梅花開了,又香又好看。”
“賞花不該是白天做的事麼?”他換了個方向,果然從門縫裡隱約看到了幾枝傲雪盛放的紅梅,藉著遠處樓宇的燈火,落雪更白,花瓣更紅。剛剛的香味,是它們。
門後很久沒有動靜,他以為她走了。
“白天不是我的。”她的嘆息從門裡飄出,“他們每個人都會笑話我,這樣的人,怎麼有面目賞花賞雪,看一眼都是褒瀆。我應好好待在雜役房裡,跟汙物粗活相伴,才是道理。”
“你是怎樣的人?”他微微皺起了眉,“不過是賞花罷了,何來褻瀆之說。”
“你也喜歡看梅花麼?”她轉了話鋒。
“只有下雪的時候,梅花才是最漂亮的。”他答。
“外頭很黑吧?”
“是。”
門後傳來一點小動靜,然後,小心翼翼地開了一道縫——一盞點亮的燈籠,從門縫裡探了出來。
“拿去吧。但是別靠近,也別想進來,就在門外。”她在門縫後藏著。
門裡門外,他們之間,總要隔著一道門。
他苦笑著接過燈籠。
院門慌忙關上了。
“天亮的時候還你。”他提著這盞燈火跳躍的燈籠,倚門而坐,享受著淡淡的暖意跟光明。
“天亮的時候你得趕緊走,千萬別睡著了,不然被他們發現,不但會趕你走,還會拿棍子打你呢!”她小心叮囑。
他一笑:“謝謝你借我一個屋簷,一盞燈籠。”
“也謝謝你陪我賞花。”她很真誠,隔著門似乎也能感覺到她嘴角的笑意,“天亮之後,你又要走了麼?”
他把燈籠提得高了一些,細細打量,說:“不走了,我會留在益州城。”
“真的?留下來幹嘛?”門後有莫名的欣喜。
“還沒想好,或許會弄個裁衣服的小攤吧。”他望著門縫,“我只會裁衣服。”
直到天明雪停,他離開時,她也沒有再開門,不肯讓他見到自己的模樣。這沒有關係,她在這裡,就足夠了。
“你總是躲著,一年前躲在你的門後,一年後躲在我的窗外。”他想起她主動來見他的那一天,“你連給自己做衣裳都不敢承認。”
“我只能穿黑色的衣裳,從來都是。”她咬著嘴唇,“任何顏色的衣裳到了我的身上,都會變成黑色。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只能撒謊,說黑衣裳耐髒。每逢節慶之日,大家都穿著各色華服去慶祝,我卻只能躲在房裡,偷偷羨慕。我也不能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我怕被人發現這個秘密。我只知道我已經活了很多年,走過很多地方,在每個地方都只能做別人不願意做的粗活。”她頓了頓,眼淚滴在懷裡的月下雲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