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紙頁,像吸血的妖精,鬼白的血不斷地從腕上湧出,血落字浮,執筆的老者神官掩不住眸中的驚異飛速用筆記載著天書上迅速浮現又隱沒的字元,眼都沒空眨一下,因為那上面的東西,是關乎了整個大夏的未來與命運的,最後神諭。
周圍都清了場,方圓神宮百里外,任何人不得入內,連神宮的執事也不得靠近,唯有早已隱退的蒼髮神官在一旁著筆。鬼白便是那樣瞭然一身立於旋麗的神宮地毯上,維持著扶腕的姿態,長髮遮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是什麼表情。鎖陽便那樣望著,只看見滿目緋紅,血越來越洶湧,他的生命在他眼皮底下穩穩當當的消失貽盡,不會有任何差錯。
那個他一直恨的人,囚禁他的人,傷害過他的人。
也是那個只對他溫柔笑開的人,指給他看如畫江山的人,會在黑暗裡為他煮熱茶的人。
有早春溼潤的風襲來,夾雜著宮門外嘚嘚馬蹄塵土飛揚的味道,連同屬於塵世的煙火喧囂,一併帶了進來。鬼白緩緩倒下的瞬間,風攜桃花款款而來,桃花如雨,十里鬼泣。最後一刻他卻忽然仰頭望著他笑了,笑得千言萬語,透徹如琉璃。
為什麼還要抬頭呢?為什麼還要笑呢?鬼白,你還真是個殘忍的人。那時鎖陽的胸口忽然鑽心般疼痛起來,他擁著紅裝的蓖麻,那隻撐著欄杆的手緩緩陷進木頭裡,那麼高的距離,他在雲端,他在地底,沒辦法了,連為他摘下發上散落的桃花瓣也夠不到了,鬼白,這樣了,你卻還在笑著什麼呢?
你真傻,你真是這世上最傻的鬼了。
“咦,陛下,那裡是什麼地方?滿山的桃花呀,開的真美。”蓖麻在雲端撩袖指給年輕帝王起伏的山脈,眼裡有云霧繚繞的朦朦朧朧。
“那是桃錦山,每年春天桃花如雲,傳說那裡的妖精沾染了桃花氣,個個美的驚心動魄。”鎖陽亮麗的瞳仁裡映出桃花盛開的景象,語氣一如當年。鬼白,你便是如此說的,對麼?
你真傻,你真是這世上最傻的鬼了。
第七夜
“癸魚,自我登基有多少年了?”暗黑的夜裡,仕裝的少女掌燈盈盈走在前面,穿過曲曲折折的深宮長廊,鎖陽披衣跟在後面,卻聽不見他們誰的腳步聲。廊外窸窸窣窣的落著雨,濺溼了紅牆綠瓦和牡丹繡花。
“回陛下,有九年了。”小宮娥的聲音脆脆的又帶著少女特有的柔軟。
“這麼久了啊,”鎖陽呵了一口氣,似乎是有些冷了,“我卻怎麼感覺,他從未離開過呢。”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喃喃自語。癸魚放慢了帶路的步子,回身溫婉的笑起來,“那一定是因為,陛下一直惦記著那人吧。”
可明明,一直有意無意的會忘記啊,鬼白死後,那些曾經狂熱追隨他的信徒和百姓竟在一夜之間忘記了他的存在,很可悲不是麼,明明他才是那個守護了大夏千百載的人,可離開後,卻沒有一個人再記得他。他不曾來過,這個煙火溫存人心馥郁的人間,真的再也沒有留下他一絲的痕跡。他走的徹徹底底,連並回憶一起。
可為何自己還會在夜裡口渴時脫口而出他的名字,為何還會忽然忘記他早已死了的事實,為何還會在每年春天看見桃花滿天時胸口腫脹的難受,九年了啊,他以為他早已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
“是麼……?”鎖陽扶住廊邊的朱漆柱子停下了腳步,“說起來,他還真的是個很守時的人呢。”
是了,九年前。他十五歲。鬼白沒有食言,他立為儲君的那年隆冬,大夏第二十八代帝王景德帝死於神遣。第二年春天桃花盛開的那日,他如期登上王位,群臣高呼天子萬歲的時候,他看見鬼白倚在神壇上笑得如花入畫。
大夏錦和八年冬,天降神遣,景德帝駕崩,次年初春,其幼子儲君鎖陽舉行登基大典,親臨政務,改國號為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