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取起紅酒一飲而盡。
我送她回家的。
我那輛三手福士威根並不好坐,路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但還是把她送出了市區。
回到家我覺得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全很費了,都黃昏了。孫的電話還是沒有來。我聯絡到朋友,約他們去喝酒。等待是有限度的,否則妻子與情人還有什麼分別。況且他還不是入我夢的人,不不,不是。
我開始重新化妝,心裡面想該穿什麼服裝,這次可以隨心所欲點,愛穿什麼怪衣服就是什麼怪衣服。
但是無線電中還是唱:「有緣相聚又何必長相欺,到無緣時分離又何必長相憶……」
孫喜歡欺人。
但是我並沒有受他欺,我出去了。
妻子與情人原是一樣的。十五歲半我是一個很愛自己的人,一點不肯吃虧,從小為自己定下了一套擇偶標準。我怕丟臉,所以一切都很挑剔,循規蹈矩的做事。像我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單戀一個男人呢?可是事情往往是不可思議的。今年我十五歲半,照中國人的演算法是十六歲,我自認為是個大女孩子。我寫日記,練毛筆字,讀最好的英文書院,功課那麼緊,家裡還請了法文老師補習整個暑假練網球學游泳,唯一的缺憾是沒有音樂細胞。但我還是很驕矜的,在學校裡簡直沒有同學跟我要好。我們是女校沒有男生,有時候學校開舞會,別的地方有學生來,我都不喜歡他門,那些男學生的白校服是髒的,他們臉上長滿皰皰,好醜,戴眼鏡,聲音像小公雞,說英文帶廣東音,肉麻死了。所以我怎麼會單戀男人呢?我這麼驕傲。
有一天放學晚,爸爸下了班,與媽媽在說話,怪興奮的。爸說:「噯,俊東真是結婚了。」他把照片給媽媽看。
媽媽說.「天曉得,咱們女兒這麼大了,他還剛剛結婚?」
「可不就是。你瞧瞧。」
媽媽把照片看看,「唔,很好看,在家拍的?」
「是呀,就回來渡蜜月了。」
我過去說:「我也要看。」
媽媽笑道:「小毛就是這個樣子,百樣有份。」
我把照片看了,那個男人的臉背光看不清楚,那女人卻是漂亮的穿一件翠藍色絲絨面子的短襖,一排水晶套紐,笑得非常嫵媚,眼睛雪亮。
我放下照片說:「像媽媽。」
媽媽說:「我老太婆羅,人家才年輕貌美呢!」一邊笑。
爸爸說:「挑了十五年,挑到個才貌雙全的,也算難得,俊東這些年來守身如玉,原來如此。」
我問:「俊東是誰?」
「爸爸的同學。」媽媽說。
「老頭子?」我問。
爸說:「這什麼意思?媽媽算年輕貌美,爸爸的朋友是老頭子?」
我笑,「我沒有說你老呀!」
爸爸說:「是老了!女兒都這麼大啦,怎麼能不老呢?」
我聳聳肩,只好去做功課。
地理,加拿大的產麥丘陵地帶。國文,孟子論孝。英文,要寫一篇作文,題目:我的願望。老是這種題目,從小學到中學一樣,我打算寫我的願望將來是做個作家,可以寫不同題目的文章,免得老寫我的願望。英文:沙士比亞暴風雨第一幕。咆吼山莊第七章。希夫克里夫對凱芙琳真壞。希夫克里夫根本是個壞蛋,這本小說差極了,聽說某些作者還抄這種調調兒,變成中文版還暢銷得很呢!該不該成為一個女作家?好象不大高階!生物……代數……功課這麼多。物理最差勁了,音波那章老讀不熟。上星期媽媽帶我去詩韻。那裡的衣服不適合我穿,後來又去分店,終於買一條裙子,可是天天得穿校服,不穿校服又穿什麼呢?
學校裡沒有一個女老師穿得及格,大密斯王的旗袍都是花布的,小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