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張芝創造了一個嶄新的書體。
開宗立派!
一代宗師!
蓋俊當下沒有一絲遲疑,厚著臉皮向他討要字帖。
他堪稱激烈的反應令張芝哭笑不得,以往即使有人對他的作品很動心也只會在離開前含蓄地提出,哪像他這般直接,不過他倒並不反感蓋俊這種率真的行為,大方送給他一貼。
蓋俊得了字帖還不算,開始討教起書法心得。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轉瞬即逝,有蒼頭來報張奐講課完畢,蓋俊這才意猶未盡地止住話語。
許是張奐年長,牙口不好,張家的餐宴很是簡樸,多見素菜,蓋俊並未在意,對他來說只要有酒就夠了。
張奐考慮到他父子二人年紀頗長,怕蓋俊放不開,命人喚來小兒子張猛。張猛約十三、四,小小年紀卻長得高大健壯,神風俊朗。張奐膝下不是沒有和張猛年齡相近的兒子,偏偏叫他來,可見對他的喜愛。目下張奐諸子中成就最高者毋庸置疑,乃是長子張芝,可他文才有餘,武略不足,稍顯不美。張猛更像他,老子歷來喜愛肖似自己的兒子,不足為怪。
古代講求食不言寢不語,宴中無話。
飯後四人閒談,張奐頻頻提及家鄉之事物,不時陷入回憶,令蓋俊不由感慨張然明真的老了。眼見老人精神似乎不佳,當即起身告辭。
華陰縣往東,為三百里桃林,稱桃林塞。傳說夸父逐日,渴飲河渭之水,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夸父化作了一道山,山在弘農,他所棄的杖就是桃林。又有傳言黃帝鑄鼎後在此乘龍昇天。武王伐紂,天下既定,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桃樹成林,美則美矣,可惜巍峰插天,絕谷深委,峻坂紆迴,實在難行。
灰頭土臉到達弘農,蓋俊望著殘破城牆暗暗感慨。弘農乃舊(秦)函谷關,若由關中控扼此處,則少許兵力即可守住不失,而專注提升國力,戰國時無論六國伐秦或五國討嬴,皆潰於函谷關下,伏屍百萬、流血漂櫓。而秦攻中原,卻勢如泰山壓頂,防無可防。反之,若中原得了此處,則取八百里秦川,如探囊取物,守無可守。
有這麼一種說法,傳流頗廣:西漢樓船將軍楊僕數有大功,恥為關外民,上書乞徙東關,以家財給其用度,武帝意亦好廣闊,於是徙關於新安,去弘農三百里。
蓋俊頗讀兵史,自知此論為大謬矣。
漢高祖當年定都長安,理由是關中可以‘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漢初分封異姓王,國有大患,後來‘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以親王鎮守國土,孰料又有七國之亂。漢初的亂局根源就在於朝廷只能控制關中。漢武帝一世雄才,自然有所思量。漢朝之本在關中,關中與關東分界在函谷關,因此,關界東遷三百里就是擴邊關中。另,武帝時已非戰國格局,大漢國享有九州大地,再無需憑崤函之險、桃林之塞而守,反而需要加強對關東的控制,距離洛陽僅數十里的新函谷關便是為此而生。
奈何口口相傳,舉世積訛,漢武帝頗具戰略意義的舉動反成就了楊僕的臉面。
過弘農繼續東行,烈日之下走進重岡疊阜、連綿不絕的崤函古道,竟頗覺涼意。
古道號稱“終日走硤中,無方軌列騎處”,由此可知路之險惡。行了足足數日才殺將出來,遠遠望見一座高十餘丈,北接黃河,南連宜陽,越山跨水不知多少裡的城關,此漢函谷關無疑,由此處再行幾十裡,即京師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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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頭即奴僕,因頭包裹青巾,號為蒼頭。
大人為父親的尊稱。
函谷關一段摘自“上書房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