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雁三兒一抬頭,驚得立時站了起來。
他不是被雷芳驚著的——因為他的目光,只在雷芳臉上掃了一下,就落到了我們這一處。更準確地說,是落到了父親的身上。
我從來沒見雁三兒露出過這種表情,愕然,呆滯,懷疑,驚恐……複雜得難以形容。套話俗話“白日見鬼”的表情大概就是這樣。
可不就是白日見鬼麼?父親在旁人眼中是一個早就死了的人了,突然之間又出現在眼前,雁三兒一手按在劍柄上,強自鎮定地問:“你是何人?”
父親倒是笑了:“許多年不見,你還是那個樣子。”
雁三兒反而朝後退了一步,警惕之極地說:“你這幻術倒是施的不錯,可惜我不上你這當。”他衝我倒是沒再強裝鎮定,使眼色讓我趕快過去,生怕我多待一刻就要被人害了似的。
這是把父親當成冒充的了?
我想笑,忍著了。
“行了,別繃成那個樣子。我和你說句話,你大概就知道我是真是假了。當年是誰吃飯的時候疑心別人在飯裡下藥不肯吃,等到夜裡餓得受不了,跑到廚房去偷吃辣椒猛灌涼水的?”
雁三兒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那顏色……咳,還真象是紅通通的尖辣椒。
“巫……巫先生?真的是您?您,沒有死?”
父親點了點頭:“當年的事情你知道,太過麻煩。我不想與那些人糾纏不清,所以出此下策。你怎麼在這裡?紀羽又去哪兒了?”
雁三兒揉了揉眼,似乎要確定這不是個夢,張了張嘴,低聲說:“紀羽受了傷……”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剛才我不是沒想過,師公也許是……受了傷,或是被別的事絆住了,甚至他可能出去尋我們這個可能我都想過了。可是真聽到雁三兒這樣說,我只覺得腳下的實地一下子變得浮動虛軟起來,險些沒有站穩。
父親沉聲問:“傷得嚴重麼?是誰傷了他?”
“昨天夜裡有人硬闖雷家莊,他設了陣法一直將那些阻到今天早上,那些人沒能衝進來,可是他心力精力都損耗過巨,那些人一退,陣法也就散了。他內傷不輕,昏迷到現在還沒醒來。”
“師公他在哪裡?”
雁三兒指指後面。
我剛想邁步,父親拉起我一隻手:“不用急,一起進去看看他吧。”
雁三兒在前面引路,他腿上有傷,走起來不免有些一瘸一拐的,雷芳想要扶他,雁三兒擺擺手說:“我沒事兒,皮肉傷罷了。今天已經打了好幾撥人了,都是聞著味兒過來揀便宜的,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雷芳馬上說:“我這就去倒水。”
我們出了正廳,進了東面的院子。雁三兒推開一扇房門,隔著屏風,我能看到師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隻手垂在床邊,整個人彷彿毫無聲息。
縱然雁三兒已經說過他只是受傷,可是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惶恐。
若是師公他……他真的死了……
這樣想的時候,我竟然沒覺得心裡象書中寫的那樣,有多麼的痛楚不捨難過,只是覺得空,什麼都沒有的那種空。
安靜,沉默……只是覺得整個人一下子就沒了重量,全都掏空了,只剩下了一個殼子還留在原地。
父親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從怔忡中驚覺,抬頭看了一眼父親。
“紀羽的傷無礙,不必擔心。”
我想對父親笑一笑,可是覺得臉僵得好象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臉上是一種什麼神情,只好將頭低下去。
父親走到床邊,我也慢慢挪動腳步跟了過去。
師公靜靜地躺著,看起來除了特別蒼白,並沒有什麼外傷,我先放下一半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