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在劇烈搖晃,遮天蔽月的陰霾被燦爛溫暖的陽光撕碎潰散,光芒灑在腳下奔騰狂嘯的海面,波光粼粼。
一股與那逐漸黯淡的漫天星辰截然不同的力量轟然爆出,橫掃天地。
光影灼灼,明暗交替,周旁的一切似乎都被融化在這十足詭異的場景中,只剩光明與黑暗。
上姜站在兩者的交界點,前方是濃郁恐怖的黑暗,身後是刺目耀眼的光亮。她的心口忽而一陣抽痛,這種痛苦與往日她所受的皮肉之傷截然不同,除卻剜心般的撕心裂肺,還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窒息之感。
她有些茫然地抬手撫住胸口,透過薄薄的衣襟,上姜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胸腔之下傳來的心臟躍動,一下一下,穿越皮肉輕輕打在她的掌心。
這種感覺過於奇特,在她活於世間的這些年中,從未像這樣一般仔細感受過自己的心跳。
恍惚間,她突覺足下一空,似是整個人在下墜一般,嗚咽的風聲湧過耳畔,吹起她散落兩旁的長髮。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愈來愈快,猶如擊鼓,藏在其下的,還有一道若不可聞的清脆破碎聲。
隨著那道破碎音一道而來的,還有兀然從她心底拔地而起的陌生情緒,這些情緒相互交織,帶著不可阻擋之勢瘋狂湧入她的大腦,她眼前一花,似是穿越時間和空間,看到了一扇矗立在虛空的高聳天門。
這情景不過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如鏡花水月般盪開層層波瀾,渙散於水面之上。
伴隨著狂嘯的風聲,她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紛亂破碎的記憶一一閃過眼前,美麗溫柔的女子化作枯萎凋零的花,意氣風發的男子支著頰,滿目疲態地散去一身修為,然後,世間只剩下她一個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她從未體驗過的痛苦如浪潮般襲來,鋪天蓋地壓下來,幾乎讓她崩潰。
無邊的痛意中,她的面前忽然凝聚出兩道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的熟悉身影,上姜猛地怔在原地,緩緩睜大雙眼。
忽而有長風拂過,天地被濃郁的蒼翠綠意覆蓋,似是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早春。
上穹和文姜外出踏春,二人言笑晏晏,一邊賞景一邊說著近來發生的趣事,而她則在一旁靜靜曬太陽。
身旁小案上擺著文姜烹的茶,正徐徐向外散著氤氳的白霧,暖雲慵墮,楊柳垂條。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尾忽地傳來一陣癢意,她探手一摸才驚覺潮溼的水漬竟不知何時布了滿臉。
指尖略帶著冰涼的觸感讓她陌生,遲到了幾十年的離別之痛在這一刻姍姍來遲。
她看著那兩道讓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背影,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她一直苦苦追隨的東西一早便能實現。
她只是想,再見他們一面。
從前她以為,自己想要的不止是簡簡單單的“一面”而已,她要他們活過來,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無論得為之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要殺多少人,要獻祭多少個無辜的生命。
是她太貪心。
其實上姜一直都很後悔。
她總覺得是自己的無能才接連導致文姜和上穹的離去,連眼睜睜看著他們消散在自己面前時,也沒有悲慟,沒有難過,只有一片該死又空洞的麻木,毫無波瀾的死水——甚至連半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歸根結底,全都是她的錯。
她活在自厭的情緒中,無人能夠拯救,就連青黛和顏緋也只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上自毀的路。
可她卻全然忘記了,無論是文姜還是上穹,沒有一個人會怪罪她。
將她困在原地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就像現在,他們離去了這麼久,凡間已然迭代,可上姜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