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曼坐正身子,看著殿下的兩個人,抬抬眼皮說:“起身說話吧。”都布拉齊和達利加二人聞聽,一起在殿下站直身子,,都布拉齊看看達利加,達利加也看看都布拉齊。都布拉齊用眼神和嘴巴示意達利加,達利加也用眼神和嘴巴示意都布拉齊。站在虎榻之上的頭曼看到了,臉露怒色,大聲說:“有話就說,無事爾等速速退下!”二人聞聽,打了一個哆嗦。都布拉齊急忙上前一步,躬身對頭曼說:“我二人進宮也沒別的事情,只是想來向撐犁孤塗單于請安。”頭曼聽了,哦了一聲,說:“本大單于身體安康,強壯如舊,不勞二位掛念。”說著話兒,還故意站起身來,挺直腰桿,展示似的讓都布拉齊和達利加看了看自己挺直的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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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都布拉齊和達利加走出宮殿之後,頭曼忽然想到,這兩人來得蹊蹺,絕非例行的請安。頭曼抓了一塊鮮肉,放在嘴裡慢慢嚼動,一邊站起身來,低著腦袋,在虎榻前的羊絨毯子上,若有所思地走來走去。好一陣子,忽然獨自哦了一聲,又頹然坐在虎榻上,皺紋的臉上湧起一種濃郁的沮喪之情。此時,日光透過宮殿之上的天窗,猶如長刀一般照射進來,正在落在頭曼所在的貢案之上,將鮮肉、水果和美酒照射得格外鮮豔和明亮。其中還有一把用來割肉而食的徑路刀,銀白的光芒反照到對面的牆壁上,猶如一道長長的刀光。頭曼看到了,忽然覺得了一種恐懼,令他渾身發冷,那種冷簡直就像是數九寒天的冰刀,擊碎和深入的不僅僅是血肉,而且抵達了骨髓甚至靈魂。
頭曼忽然一聲大喝,嚇得一邊護持的奴隸全身驚顫,齊齊地用驚恐的眼睛看著兀自發呆的頭曼單于。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掌,頭曼站起身來,快步走出單于宮,身後的護衛緊跟其後。到門外,頭曼大聲說:“牽我的寶馬來!”護衛一聽,一溜小跑直奔馬廄,不一會兒,頭曼的寶馬就被牽到了面前。馬奴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以供頭曼踩踏。頭曼走到一個護衛身邊,伸手摘下護衛背後的長弓,護衛滿面驚慌,趕緊跪在地上,雙手奉上箭矢。頭曼也一把抓過,走到駿馬面前,踩著馬奴的後背,一下子就躍了上去,然後抖動韁繩,沿著宮殿之外的馬道,徑直往西山方向疾馳而去。
負責守衛的獨立大將軍吐哈見狀,急忙命令全體護衛飛身上馬,以最快的速度,緊緊跟在頭曼馬後。令吐哈等人意想不到的是:年邁的頭曼忽然之間竟然如此矯健,完全不像是一個年屆六十的老人,更不像他昔日那種病懨懨,弱不禁風的樣子。頭曼縱馬賓士著,馬蹄下的塵土和青草像是飛的一樣,耳邊響著巨大的風聲。他忽然覺得了一種久違了的快意,胸中也憑空升騰起一種幾乎被遺忘了的豪情和快意。
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時候,跟著父親到狼山西峽谷打獵,率領本族兵馬與東胡作戰的情景。獵物中雖然有獅子、老虎、雪豹等猛獸,但有人護衛著,即使遭遇也有驚無險。而在戰陣之中,刀槍長箭,呼嘯往來,這些生硬冰冷的兵器是不長眼睛的,每一具肉體都可以進入,每一顆頭顱都可以砍掉,不分王侯還是奴婢,將軍還是兵士,只要觸到,一個人,一個生命便會翻身落地,成為一顆亡靈,一具屍首。
許多年來,他親眼看到許多將士的死——頭顱被劈開,身體挑到半空,馬蹄踐踏的屍首成為爛泥,紅色的爛泥成為沼澤。在戰爭和殺伐中,他也曾多次負傷——有一次被東胡的一個將軍用長刀刺穿左臂;還有一次,差點被砍掉的脖頸。當時,他自己也殺得性起,斬殺的東胡軍士足有千數之多。從那時候開始,他忽然厭倦甚至懼怕了戰爭,想起那種慘烈的場面,心裡就有一種刀割一般的感覺,而且還會無緣無故的嘔吐。
這或許就是頭曼為什麼極力與東胡月氏等部族修好,不願作戰的真正原因了,但似乎又不完全是。頭曼知道,自己天性當中,是有一些懦弱的成分,從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