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耿,他唱得是甚?”
翔子困惑地望著老耿,老耿也是一臉茫然,不住地搖頭:
“我、我也沒聽過。”
“天王有詔,唱歌演戲,皆是不脫妖魔習氣,論理當過雲中雪者!”
翔子想起天王的詔旨,伸手便拽腰刀。老耿急忙攔住:
“也不是什麼歌都不許唱的,好像《天父詩》(10)就可以唱,而且想不唱都不行。”
“……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那中年人彷彿沒看見聽見他們的爭議一般,繼續唱著他那首莫名其妙的歌。大約他們所爭執的什麼雲中雪,什麼天父詩,對於那人而言,其晦澀難解的程度,決不亞於這兩個天兵天將之聽歌罷?
兩個天兵天將又一頭霧水地聽了幾句,雖還是沒聽懂,但終於斷定這歌和《天父詩》沒什麼關係,既沒什麼關係,自然一定是“妖魔習氣”了。
兩人目光相對,都點了點頭,一齊舉起了刀槍:
“兀那匪人,竟敢唱邪歌,論天法當誅!”
他們嘴上嚷得兇惡,手裡卻著實慢得很,忠王有令,不得妄殺,這等怪人,嚇唬跑了也便交得差使了。
那中年人卻似被嚇得傻了,張著嘴僵在木卡前,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吭。
翔子有些不耐煩起來,對老耿不住使著眼色,老耿明白,這是讓他朝天放一槍,把這呆子驚走。
“子彈可沒幾粒,放一粒少一粒,不好補上呢。”老耿滿心不情願,卻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好磨磨蹭蹭抬起槍口,作一個開槍的姿勢:“那呆子,再不走遠些,本長毛就要、就要朝天開槍了!”
那人如夢方覺地“唔唔”了兩聲,卻哪裡挪得動腳步?
老耿暗歎口氣,槍口指天,便待要扣動扳機。
“休得開槍!”
一個聲音從城樓上直飄到卡前,應聲跑來的,是個錦袍花帽的大漢。翔子和老耿急忙丟下刀槍跪下:
“鑽天侯大人萬福。”
這鑽天侯一面攙起兩人,一面埋怨著:
“你二人也著實不解事,天王詔旨,說淫戲邪歌不讓唱不讓看,好戲正歌,自然是讓唱讓看的麼?你們不曉得?前日在虎丘講道理,認天安陸大人(11)自己便扮了行頭,上臺唱了出《孫龐鬥智》呢!”
翔子和老耿面面相覷:這好戲正歌的說法從沒聽說過,似乎未必很妥當,但陸大人粉墨登場的事情卻半點不假,那天看見的弟兄沒有三千,也有兩千的。
鑽天侯見二人不語,登時滿面堆笑,伸出寬厚的雙掌,使勁拍了拍二人肩頭,然後大步流星,搶到那中年漢子面前:
“這位先生歌唱得甚好,雖然兄弟我一句也沒聽明白,卻是咿咿呀呀,受用得緊,先生如果願意,就請進兄弟的館裡,早晚三頓,有魚有肉,只需給館內弟兄們唱唱曲,說說書,也便行了。”
中年人的神態似平復了大半,捏著手中白紙扇,目不轉瞬地望著鑽天侯,彷彿沒聽懂他的話一般。
鑽天侯撓了半天頭皮,陡地彷彿想明白了什麼似地,放聲大笑起來:
“哦,對,對,先生千祈莫憂,兄弟這館子是文館子,只管公文案牘,不管打仗的,先生若怕辛苦,文書也不用抄,擔兒也不用挑,只需唱曲說書,隨眾吃飯便了。”
那中年人下意識退了半步,急忙連連擺手:
“不不,多謝將軍厚愛,學生興之所至,胡亂唱了幾句,以致打攪諸位雅興,著實過意不去,學生家中尚有老母病妻,無人照料,這便告辭,這便告辭!”
他合扇拱手,一轉身,逃也般飛奔而去。
“大人,這人唱的什麼?”
中年人的背影已消逝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