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說,‘影子’只是一個計劃,一個實驗工具,和試管、培養基、福爾馬林藥水、解剖用的家兔和小白鼠,沒有什麼區別,可對於每天和他朝夕相對的我來說,他是一個生命,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啊!會哭、會笑,會瞪著眼睛、張著小手逗你,還會尿在你的白大褂、你的飯盒茶杯上,你說,我能忍心麼?”
沉默,兩個人都沉默。
“姑娘,你是做什麼的?”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忽然問道。
“記者。”
“是記者,那你就應該知道,這座城市裡遊蕩著很多人,他們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沒爹沒媽,誰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他們的日子過得很不好,但畢竟可以湊合著活下去。”
方方點點頭,這些,即使不是記者,很多人也是知道的。
“但我把他偷偷帶回去,一養就是26年,這26年我沒讓他出過屋子半步,半步都沒有。要知道我從沒結過婚,更沒有子女,我的收入並不豐厚,也沒有那麼好心要不明不白地養他一輩子,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又是沉默,方方當然不知道,當然不會知道。
“他是生命,卻又不是正常意義上的生命,由於專案的中斷,我對他的掌握和了解都是極其有限的,他有時很正常,說話、舉止,都和同齡人沒什麼兩樣;有時卻又表現的完全不像一個正常人,甚至不像一個人,更嚴重的是,他的身體機能很不穩定,而且無法用正常醫學角度去分析,去診斷,明明檢查上去毫無問題的器官,有時卻能讓他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很快又莫名其妙地好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方方的情緒慢慢鎮定下來了,她凝視著老人深邃的眼睛:
“您和我說這些,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前不久我替他查過骨髓,白血病,從症狀上看,即使是正常人,也最多能熬兩個月,我沒瞞他,也沒必要瞞,我看過的書,他這些年都看過。”
“那、您的意思是……”
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想帶你去見他,無論如何,我不想替他做什麼決定,要知道,他比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更敏感,也更脆弱。不過,他讀過很多書,也許,會答應你的。”
“是啊是啊,”方方連聲道:“就算捐一個腎,他也不會死的,而黎金就可以活過來!”
入夜了,車流如織,街燈如晝。
“您到底是做什麼的,能告訴我麼?”
“今天,我是那間醫院裡的普通病人。”
老式的二層洋樓,四周是一大圈亂蓬蓬的灌木。
“我住一樓,二樓是實驗室,也是‘影子’住的地方。”
樓梯很陡,樓道也很暗。
二樓,實驗室。
屋子很大,四壁的書架上堆滿了圖書,正中央拼成的大實驗臺上,儀器、試劑,琳琅滿目。一張舊摺疊床平方在一角,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窗戶大開,扯爛的百葉窗懸在窗欞上,不住地搖晃著。
老人臉色大變,一瘸一拐掙到窗邊:窗簾搓成的繩索,在暗夜中輕輕搖弋。
“走了,終於走了,”老人原本明亮的雙眼,忽地黯淡下來:“20多年了,他沒離開這裡半步,現在走了,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唉,走吧走吧,我也該走了,也該走了。”
他望向方方,歉然一笑:
“很抱歉不能幫你什麼了,我說過,我對他的掌握和了解,都是極其有限的。”
“我說方方,你這假要請到猴年馬月啊?不知道大家夥兒都忙著麼?飯碗想要不想要了……”
方方不等副總編吼完,就一把掐掉了手機訊號。
也難怪人家生氣,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