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立,莊嚴地對窗戶行舉目禮,那些搞行政的幹部和個別來自軍營裡的學員,甚至還將鞋後跟碰得嚓嚓響,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動和激情在他們眼裡燃燒,在他們臉上流淌。唯獨坐在最後一排的陳家鵠,起身得遲,腰桿又沒站直,雙目無光,神情懨懨的,一副無所謂、無作為的樣子。站在講臺旁邊的陸所長見了,心中不由一緊一嘆。
杜先生顯然也看見了陳家鵠那副疲疲沓沓的模樣,但沒有生氣,只是淡淡一笑,說:“你們懂規矩我很高興,不懂也無妨,只要將來能給我破譯密碼,就是躺著見我,我也不生氣。”學員們都不覺地順著杜先生的目光,扭頭去看陳家鵠。
陳家鵠依然無動於衷,耷拉著眼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是一個他不熟悉的世界,從一個普通的人轉變成一個特殊的人,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他才剛起步。甚至,在他心裡,根本不屑於起步。這個世界他不僅僅是不熟悉,更叫人憂愁的是不願接受。
三
陳家鵠一走,天堂巷明裡暗裡都冷清了許多,老錢撤走了,小周也不經常來了。小周沒有退掉房子,是因為還有惠子。事實上,沒有人會因為陳家鵠的保證或是對陳家鵠的保證,完全相信惠子的清白和良心。她內心有沒有汙點,身後到底有沒有長尾巴,這還是個謎,需要時間和事實來驗證。因此,陸所長對小周的吩咐是:沒事還是給我盯著點。
就是說,有事可以放開她,沒事還是要看著。
這個寬嚴有度的“新政”似乎透露出一點“信任”——對惠子。其實,信任談不上,但是擔憂已經大可不必。在陸所長看來,即使惠子長尾巴,窩藏蛇蠍心腸,暫時已經奈何不了陳家鵠了,因為她不知道後者置身何處。鳥兒飛走了,雖然近在眼前,但去向不明,如泥牛入海,消失無影。風趣地說,陸所長已經給惠子製造了一部密碼:愛人身在何方?
家鵠,你在哪裡?
這是惠子畢生都沒有破掉的“密碼”。
家鵠,你在哪裡?家鵠,你在哪裡?家鵠,你在哪裡?家鵠,你在哪裡?家鵠,你在哪裡?家鵠,你在哪裡……這是惠子以後天天唸叨的一句話。有一天晚上,這句話被惠子抄寫了一夜,寫滿了一本筆記本,寫得手指頭滴血,滾滾熱淚溼透衣襟,眼睛都快瞎了。如果說開始這僅僅是一句代表思念的話,那麼後來這實在是一句惡毒的咒語,每唸叨一遍,惠子的生命之息就要少一口,短一截。這是一部置人於死地的“密碼”,正如世上其他的密碼一樣,令人室息,令人絕望,令人生不如死。每一天,每一夜,絕望吞噬著他們——破譯密碼者,他們天天徒勞地期待,入夢之前的象徵和遺忘的浩渺。
太陽西沉,泥土色的雲使天空顯得粗俗。
開飯了!
開飯了!
大哥,吃飯了!
嫂子,下樓了!
家燕像只喜鵲一樣喳喳叫,把全家人都邀到了飯桌上。儘管餐桌上少了陳家鵠,但惠子發現,每一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可以不誇張地說,陳家鵠走比他回來那一天還讓全家人高興。唯有惠子,悶悶不樂。不只是孤獨,不只是思夫之情,還有其他,其他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惱和鬱悶。譬如,杜先生來訪那天,最後把他們一家人都叫走了,唯獨沒讓她去。她把著門框站在門口,望著他們的身影在小巷裡漸行漸遠,她突然有了一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生分和苦澀。他們被叫去幹什麼?她根本不知道,陳家鵠回家後也不給她說,只是兩眼發直地躺在床上,一副身心交瘁的模樣。晚上,她想跟他親熱,可她的纖纖之手在他身上游弋了許久,從他的胸膛滑到他的小腹,又從小腹滑到私處,他竟然沒有絲毫反應,竟然幽幽地嘆出一口長氣,把她的手拿開了。他們相愛多年,這是陳家鵠第一次排斥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