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勺一口一口,笑嘻嘻地喂織女喝下去。
人間六、七年,天上、天上差不多兩三天罷?
“娘子還是這樣年輕,這樣美!”
鬍子一天天變長、皺紋也一天天變多的牛郎,常在昏暗的油燈下,一面啜著織女熬的粥,一面嘖嘖讚歎著。
“唉,這粗心的漢子!人家手指頭上的老繭,都差不多半寸厚了。”
有時,夜深人靜了,織女會一個人坐在谷垛上,一面望著天上的月亮星星,一面撫著粗糙的十指,輕輕地嘆上一小口氣。
天上的姐妹們,大約再過百年千年,也不會知道,什麼是長繭子罷?
不過織女現在已經曉得如何剝筍,怎樣餵雞,糖有多甜,鹽有多淡,她再也不會烙出焦了一半的糠菜餅子,或是把自己的一隻手縫進襪子裡了。
“阿大、阿二和他的全身冬夏衣裳,都是我一個人織布,一個人縫做的呢!”想到這兒的時候,她的臉色總會綻出一絲滿足的笑意來:孃親,姐姐妹妹們,織女現在真的做了織女呢!
“天上一日,凡間三年,九十年人間夫妻,對牛郎是一輩子的伴兒,對你卻不過短短三十天,是或苦或甜,又苦又甜的一段夢罷了。”
九十年,九十年哪裡夠……天上差不多已過了兩三日了罷?孃親的宴期,也差不多到了罷?唉,想這些作甚!
這些話還是那一年,老牛跟織女說的呢,老牛一天比一天更老,早已下不得地,拉不得犁耙了,自那次以後,它一次口也沒再開過,一句話也沒再說過。
這天晚上,織女又一個人坐在谷垛上看星星看月亮,老牛卻突然又開口了:
“記得麼?那次你問過我,有沒有什麼法子讓你再飛起來?”
織女笑了笑:
“記得,不過,現在我不想問了。”
老牛緩緩道:
“其實那個法子就是找一張完完整整的老牛皮,用嘴使勁吹,一定得是老牛皮才能吹,若是小牛的,沒等飛起來就吹破了。”
說到這裡,它的語聲越來越微弱,眼裡汨汨流淌出淚水:“那時候沒告訴你,是因為我還想多活幾年,看看天,看看草地,看看你們和你們的娃娃,可惜,唉,老牛畢竟不是人,也不是神仙,我就要死了,所以……”
“不要!”織女也哭了,使勁搖著頭:“你不要死,我想法子,我一定有法子的!”
老牛輕輕搖了搖頭:
“算了罷,你能有什麼法子,又不是在天上,就算在天上,王母有成百上千個女兒,人間有成千上萬的老牛,你又能怎樣呢?”
織女頓時無語,旋即抱著牛脖子,哭得更傷心了。
老牛伸出舌頭,無力地舔著織女腮上的淚水:
“別哭,別哭,你比我還大好多呢,怎麼跟小丫頭似的……我死後,你偷偷找人把我的皮剝下來,小心別弄破了,如果哪天厭倦了,就、就……”它忽然不哭了,混濁的眼神也一下子變得明亮:“不過,我真的希望你永遠用不上它。”
老牛死了,死得很安詳,最後一滴眼淚,兀自掛在它黯淡的眼旁。
“我會讓牛郎把你好好埋了,你安心去吧。”織女喃喃著,用衣袖輕輕拭去老牛眼邊的淚水:“你放心,你的皮,我永遠也不會用上的。”
哭得出神的她,並沒有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已靜悄悄地在不遠處的牆根後,蹲了足足大半個時辰。
老牛被葬在山後,牛郎那塊韭菜地邊的土壟上了,織女本來還有些擔心,一向節儉的自家男人,會捨不得那幾百斤牛肉呢。
接下來的幾天裡,牛郎對織女格外的體貼,甚至以前總也看不到、顧不上的她的那些小小心思,也被他照顧得一件不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