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舒適坐著的沈臨毓,四目相對,良久她倏地輕笑了聲,“鎮撫司想開棺驗屍,難道還要誰點頭不成?”
沈臨毓望著她的眼睛,想從中抓到她的、哪怕是一點波瀾情緒,但自始至終,阿薇很平靜。
“開棺驗屍,餘姑娘果然很有想法。”他道。
阿薇道:“王爺那日既見著我殺雞了,應當也聽到了我與表弟說的話。我見過開棺驗屍,也聽仵作說過血蔭,曉得人在死前若傷到骨頭,蒸骨後會有痕跡。”
沈臨毓聽她提起,頷首道:“確實,但開棺驗屍畢竟不是尋常手段,你剛才說的那些人裡,誰會盼著驗?”
阿薇答道:“岑太保不想,馮大人被抄家,萬一查出來他收了銀錢,他得許多麻煩。
官員也不想,藉著馮大人的死正好給對手們潑髒水,能攪渾水多久算多久。
與馮大人有齟齬的,說不好,誰知道是何種齟齬,怕不怕像岑太保這樣被順藤摸瓜。
而想為金夫人報仇的,更難說了。金家滿門抄斬,哪裡還有活人?”
說到這裡,阿薇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拋開前頭這些,想要驗屍的人,還有我。”
沈臨毓眸子一緊。
“王爺覺得很意外嗎?”阿薇看在眼裡,問道,“王爺今日來,不就是想從我這兒得這句話嗎?”
窗戶紙捅破了,沈臨毓亦不遮掩,承認道:“確實。畢竟,在恨屋及烏之前,餘姑娘似乎更看重那位已故的金夫人。”
與徐夫人的爭吵,揭穿馮侍郎弄錯了忌日。
“在恨屋及烏之外,”阿薇一字一字道,“還有一個詞,救命稻草。”
沈臨毓挑眉,一時沒有明白。
阿薇倒是重新放鬆下來,坐了回去,給自己倒了盞茶,慢慢抿完,復又道:“京中沸沸揚揚傳馮大人殺妻,卻又不能全然證實。
我盼著能得一個結果,我想給我母親一個念想。
哪怕是陳年舊案,只要查了,就能找到蛛絲馬跡。
金夫人的死能被掀開來,查出一個結果,那我外祖母的死,一定也可以查。
我母親那個病,若心中沒有什麼撐著,是不行的。”
她說得很慢,語調之中滿是感懷。
王爺今日的態度擺在這裡,阿薇多多少少能琢磨透。
馮正彬牽扯的其他“仇怨”才是王爺最看重的事,是不是她殺的馮正彬,眼下對王爺並非如此緊迫。
或者說,如果她沒有實證、僅靠臆斷就下手,讓馮正彬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受害人,反倒壞了王爺的事。
王爺一而再地來問話,更想弄清楚她為何對金家人的死耿耿於懷。
靠著話術,倒也不是不能洗脫,但阿薇得認。
這是為了陸念,也是為了姑母。
哪怕這一步是險棋,阿薇也得落子。
她驗不了姑母的屍,那就讓鎮撫司,讓王爺去驗!
聽阿薇再次提及母親,沈臨毓又把視線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燈臺光線下,手指狀況比先前看得清晰許多,那日繃帶下的咬痕傷口完全淡去,看不出曾受傷的模樣。
“為了母親……”沈臨毓思量了會兒,又笑了起來,“餘姑娘很忙。愛屋及烏,去看了姨娘被人謀去的鏢局的熱鬧;恨屋及烏,提醒我給岑太保、給你母親不喜歡的繼母的靠山尋麻煩;救命稻草,弄清楚金夫人的死因。如此一樁樁事情,不比我鎮撫司空閒。”
阿薇可不管他話裡調侃,亦不問他信不信自己的說辭,只道:“後兩樁都是鎮撫司的事,我不過是看個戲罷了。至於前一樁,本就是熱鬧。”
“既然餘姑娘喜歡看熱鬧,”沈臨毓道,“開棺驗屍之時,不妨也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