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毓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還是頭一次聽人用“陰陽怪氣”形容他,不得不說,很是新鮮。
尤其是,說這話的還是餘姑娘。
雖然定西侯提起女兒時沒有直接用過這個詞,但大體能聽出那麼個意思,且侯爺說過、這脾氣叫外孫女兒傳了去……
經常陰陽怪氣的餘姑娘,卻說他陰陽怪氣。
嘖!
不止新鮮,還頗為詼諧。
而詼諧的餘姑娘似是隨口一提,說過了後也不在意沈臨毓是個什麼反應,一雙眼睛直直看向邱仵作。
既驗完了屍,便要重新收殮。
新的棺木備在一旁林子裡,此刻被抬了過來。
楠木料子,刷過漆了,四周雕刻花草,看起來沒有亭臺樓閣顯貴,卻更自由自在。
只看這棺木,就比當年入殮時強上許多。
鄒仵作將遺骨仔細擺放進去,全部安頓好之後,又請沈臨毓確認。
此舉並非是衙門需得,尋常是給遺屬一個交代。
開棺驗屍,得他們點頭,再由他們收尾,才算合了章程,不會被說盜冢毀屍。
沈臨毓自己看過,又示意徐夫人與馮遊。
那對母子渾身卸了勁,依舊癱坐在地上起不來。
徐夫人梨花帶雨,馮遊三魂七竅似的丟了一半,整個人眼睛都發直。
見他如此,原本想把人拎過來的穆呈卿也作罷了。
沈臨毓見狀,正要吩咐封棺,倏地心念一動,轉頭看向阿薇。
他本想問餘姑娘要不要最後看一眼,沒想到,餘姑娘已然站到了不遠處。
她就靜靜站著,看著棺中一大一小兩具白骨。
鄒仵作很盡心,沒有把年年放回盆骨之中,而是拼在了邊上,彷彿依偎在母親的肩頭。
沈臨毓略等了會兒,才讓勞力動手。
沉重的棺蓋合上,完全阻隔了視野,粗釘子敲進去,每一聲都悶得很。
先前的墳坑也清理了一遍,底部壓嚴平整,棺木重新被放進去,然後是一鏟一鏟的土。
西風呼嘯著過,日頭依舊堅挺,叫人一時難辨冷熱。
那股不舒服的味道已是散了七七八八,口中蘇合香的氣味又凸顯出來。
阿薇取了帕子,把香丸吐了。
勞力們整理土包,扶好石碑,又重新於墳前點了香。
見有人收拾鋤頭等工具時要把紅傘一併收了去,阿薇過去道:“能否把傘給我?”
那勞力不敢做主,便看沈臨毓。
沈臨毓應了,問她:“就是把普通的油紙傘,怎麼會想要這個?”
阿薇輕聲道:“給我母親做個紀念。”
這個答案,有些意外,可再仔細想想,似乎又沒那麼意外。
“說到你母親,”沈臨毓邊說邊解了腰間荷包,開啟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瓷罐來,“前回說好的祛疤膏。”
阿薇一愣。
沒想到沈臨毓會帶在身上。
攤在眼前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應是習武的緣故,她能看到幾處起了繭。
這樣的繭,定西侯手上有,陸駿的手上幾乎不見,至於年紀小的陸致,騎射入了門,但要說勤學勤練,顯然也沒有。
就像是,定西侯吃多了駐軍的辛勞,沒有再讓子弟走武學路子,更多從文。
阿薇不好說侯爺此舉對不對。
畢竟,定西侯府世襲罔替,將來的路子除了自身選擇之外,更少不得揣度聖意,侯爺選擇讓兒孫棄武,必定也有一番考量。
京中勳貴子弟,除了將門之外,很少有人會這麼勤練武藝。
至於成昭郡王這一手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