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有不便之處,您稍候一會兒,我尋個丫鬟帶爺您進去可好?” 馮紫英笑著說好,那太監剛要轉身進去,卻見一旁有個粗粗壯壯的小丫鬟,大大咧咧地笑道:“鳳姐姐正在西邊滴翠亭裡聽戲呢,沒什麼不便的,我領你進去就是了。”
馮紫英不認得她是誰,本來園子裡的女子,他也不敢多瞧,可這會兒還是忍不住瞧了兩眼,只見這丫鬟看上去十四五歲的樣子,穿戴平常又樸素,生得體肥面闊,一對丫頭辮子編得有些凌亂,兩隻手掌臂膀看著也很是糙實,怎麼瞧著也就是個在外面幹些粗活、提水桶掃院子的沒什麼名分的下人丫頭,可她居然敢開口稱 “鳳姐姐”,這倒是讓馮紫英心裡有些詫異。
那太監本來就懶得動彈,見有個人主動攬了這差事,也就只是陪著笑,沒太在意,便隨口應道:“那便辛苦這位姑娘了。” 馮紫英雖不認得這丫鬟,可也沒太放在心上,便隨著她從雀思門進了園子。
原來這丫鬟本是昔日榮府裡家生的粗使丫鬟,只因身量壯實,又是天性有些憨傻懵懂,平日裡只做些體力活,園子裡的人早就忘了她的本名,也沒給她取個正經名字,大家都只是喚她 “傻大姐”,或是 “痴大姐”。以她的身份,在賈府裡那可是最末等的了,平常只在外頭做些粗活,連主子們的院子都進不去,更別說進房間了。可也正因為她這傻傻痴痴、時而明白時而糊塗的性子,賈府又是詩書禮儀之家,大家反倒憐惜她,對她也不怎麼講究那些個規矩禮數,由著她天性胡鬧了。要是換了旁人,就憑如今園子裡這尊卑分明的規矩,又當著外人的面,哪敢這般喚鳳姐 “姐姐” 。
這傻大姐笑嘻嘻地帶著馮紫英往園中東邊走去,一路上也碰到了幾波宮女丫鬟,她們見有外頭的男人進來,都嚇得趕忙閃避到一旁,連招呼都不敢打,那幾個太監更是不敢多問什麼。
馮紫英雖說來過園子幾次,可每次都是低著頭,由丫鬟帶著走路,這大觀園裡繁花似錦、樓閣錯落,借山取景、憑泉造境,景緻繁多又巧妙,一時之間,他哪裡記得住那麼多路徑,便只能隨著那傻大姐一路走著,七拐八繞的,很快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走著走著,已經從東北角落裡繞過枕霞居的後門,來到了瀟湘館邊的湘妃竹林附近,快到怡紅院的西北角落了。此時正值冬日,那竹林幽深靜謐,微風拂過,竹影搖曳,陽光透過層層竹枝灑下來,在地上留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順著一條鋪著雨花石的小路望去,光影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細斑,兩側的竹竿密密麻麻,翠綠與枯黃相互交織,倒是透出一股清幽雅緻的韻味,讓人心生讚歎。
再往前走幾步,西邊漸漸開闊起來,幾叢桃木點綴在一汪小溪流之上,只是深冬時節,樹上早已沒了葉子,只有幾隻燕雀嘰嘰喳喳地飛繞而過。想來是園子裡的丫鬟憐惜這冬日的殘景,便用些五彩薄紙,紮了些小紙花兒、小紙籃兒掛在樹梢上,倒也別有一番別樣的意趣。馮紫英正欣賞著這景緻呢,卻見那傻大姐已經從那溪流旁邊、一道漢白玉粉牆邊的小徑穿繞過去了,他心裡不禁犯嘀咕:這等小路,走起來多不方便。
可無奈也只能跟著走,又繞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嬉笑之聲,馮紫英心裡一驚,忍不住回頭一瞧,只見身後適才自己路過的正經石板路上,有一個如同玉粉雕琢而成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和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嬉笑路過。那小女孩身著一身玉粉色紋彩棉裙,外罩著雪白色貂絨披風,扎著一個小荷芙蓉尖角小辮,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著飛揚的神采,微微翹著的粉唇一張一合,笑得格外嬌憨可愛,雖是年幼,身形還未完全長開,可就這麼遠遠望去,那模樣兒也是極為出眾的。饒是馮紫英平日裡也算是見過些世面的,此刻也不禁被唬住了,心裡暗自驚歎:這世上,竟有這般如同畫裡走出來的小仙女一般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