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反反覆覆半夢半醒。
身體裡的骨頭和靈魂好似找到了依託,第一次舒心地生長癒合,血與肉重融的過程儘管疼痛,卻讓他小心壓抑多年的心跳聲漸漸鮮活有力。
傷病中痛苦,病癒時亦痛苦,但後者,則是灰燼中重燃。
禍水再次睜開眼時,尚在餘痛中的身體感受到了陽光的照射,耳邊笛聲清晰,吹得倒還不錯,氣息悠長綿延,只是曲調不大悅耳,每次斷句都奇奇怪怪。
禍水微微側頭,趙呵的圓眼鏡彎成了半月,嘴角一揚,笛聲停了。
餘音繞樑,無奇怪的笛音折騰耳朵後,身體上的疼痛漸漸反撲而來,禍水疼得發抖,強撐著身體坐起。
趙呵似是知道他要說話,端來一杯溫茶給他潤喉。
禍水的手指尚不能蜷握,指尖發顫,難以托住茶杯,愣愣就著她的手喝了,兩頰浮出兩抹微紅,讓本來了無生氣的蒼白染了幾分活著的實感。
“趙姑娘……謝謝。”
說話卻不敢看她眼睛,視線移開,桌上乾淨,只有一套杯盞。
招魂鈴不見了,是被她收起來了嗎?
趙呵遞來一把梳子,自己則將髮辮向後一撩,出門去了。
她沒說自己去做什麼,禍水是在梳理頭髮時,猜測她應是避嫌。
屏風後還有洗漱桶,水溫微涼,對他而言這個水溫正好。
又是剛剛梳洗好,趙呵便推門進來了,禍水惴惴不安,又覺她全程躲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看,又覺她不是這樣的人。
“方圓百里內,絕無第二個招魂鈴,你體內的蠱蟲我雖沒瞧明白,但也暫時讓它乖覺了。”趙呵講罷,見禍水不大聽得明白,撓了撓頭,又解釋道,“也就是說——暫時,你自由了。”
禍水的表情仍然是迷惑且怔愣的。
趙呵亦是面露疑惑,她不認為禍水連她的解釋都聽不懂,但很快,她收起疑惑,體貼道:“換句話說,你不必去完成魔教給你的任務,專心養病就是。”
“還沒問過你,有朝一日病養好,你想去哪,想做什麼?”
“我……”禍水嘆了口氣。
他想說的話有許多,想問趙呵目的到底是什麼,想問她七殺死了沒有,想問她那天見到的招魂鈴去了哪裡,她會用招魂鈴威脅他嗎?
他有許多的不安,最終說出口的只剩一句:“趙姑娘,我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想做的事。有朝一日若得自由……我會求死而非生。”
“那也算想做的事。”趙呵卻並不驚訝,理所當然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總之我說過,我會治好你,養好你的身體,讓你想走就能走,想留就能留,無拘無束,體會何為自在逍遙。”
這番話,讓禍水心中狠狠一震,不可思議的目光中,隱隱湧動著豔羨與嚮往。
“所以為了達到你的目的,就先得跟我同行。這一點,我可講清楚了?”
禍水閉上眼,點了點頭。
“很好,我來告訴你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趙呵隨手抓了抓髮辮,盯著禍水捏著木梳子的手指看,後面的半句話說得慢了許多,說道,“我要去見安懷然,問清你服的毒果。”
禍水睫毛抖動了一下,攥緊了梳子。
趙呵也收回了目光,只是自己的頭髮遭了殃,一句話功夫她已不自覺撓了數次。
她自小有個癖好,被親爹打罵多次都改不了——她喜歡看人梳頭髮。
具體說來,是看男人如綢緞般烏黑柔亮的頭髮。
她會想方設法在她爹梳頭的時候盯著看,頭幾年會被葉柳清捉到,再往後葉柳清也無可奈何,只好以毒攻毒,梳自己的給她看。
“為何喜歡看憐哥梳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