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或多或少地彎著腰仰臉看他,有的,還添上奉承的笑顏。各個隊伍的領頭狗,對他尤為好言好語。
他想到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是狗的主人,是主人的奴才。
他厭惡這角色。他厭惡黑狗們奉承的面孔。
歪歪臉見他時還是冷冷的,陰沉的,偶爾目光向下打量一下他的稍有瘸態的腿。
他有時想和歪歪臉說幾句話,歪歪臉總是冷冷地扭過臉去,撂下話來:你活你的,別管別人。
這一天,他看了看四面山上增添的崗樓和槍口,對歪歪臉說:有情況。
歪歪臉略揚眉毛掃了一下山上,哼了一聲:沒戲。說著便又轉過身去。
他便看著歪歪臉扛著那把小鎬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遠了。那把小鎬,並不是挖黑石頭用的,不知怎麼竟成了他終日隨身的傢伙。
十年夢魘·《死亡之谷》(7)
黑色世界裡的空氣越來越緊張。四面山上的刺刀像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地冒出新尖來。
他在小本上統計著該他統計的數字,他在心裡統計著不該他統計的情況。
黑狗們佝僂著排隊在眼前緩緩移動著,看著那一雙雙枯槁呆滯的黑手,就覺得他們已經死了。特別是那一張張呆滯的面孔,更沒有什麼活氣。所有的眼睛都像死魚眼。沒有一絲清亮,混濁的,麻木的。看久了,你會覺得自己的目光也枯乾了。
這是一個被顛倒的世界和年代。黑色世界中被囚禁的,原本都是有權利好好生活的人。而那些原本該被囚禁的人,卻在使用權力囚禁他人。
他眯著眼,長久打量著黑色世界。這是一幅鐵框中的鋼筆畫。漸漸,在紛亂的鋼筆道下面,內在真實的畫面展示了出來。各種各樣的故事,都是從外面的世界中起始,畫著曲線進入了這四面環山的地方,相互交叉,相互扭曲,變幻出各種奇形怪狀。
沒有這黑色的世界,外面光明的世界是一定要爆炸的。這裡聚集了太多的騷動,聚集了太多的不馴服、不安定,聚集了太多的奢望、野心、不本分。
於是,就有更有力的秩序的力量,化為刺刀、槍口、鐵網,把不甘馴服的騷動與奢望囚禁起來。
你該在秩序的石縫中化成砌縫的泥漿,溼軟的,服帖的。你怎麼可以拱起一碴堅硬的碎石,使巨石壘起的大廈不得安穩呢?
知識分子明白,這黑色世界囚禁了太多的思想。思想與秩序是對立的。思想很危險。而現在,所有的人似乎都成了在一個食盆裡爭食的狗了,還能一個個看出他們原來的面貌嗎?
要逃跑嗎?腦海中一閃又一閃。
一張嚴厲的面孔挺溫和地走過來。他下達了一個任務:你要注意監視歪歪臉。
知識分子脊背抽搐了一下。他看著眼前的這張面孔。
現在情況比較緊張,有人在蠢蠢欲動。歪歪臉有策劃逃跑的跡象。嚴厲的面孔又接著解釋了自己的命令。
知識分子搖了搖頭,表示那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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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厲的面孔顯出嚴厲了,說:我們是有情報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心塌地對抗改造。明白嗎?你受過歪歪臉的害——這我們也知道——所以,把監督他的任務交給你。要爭取立功贖罪。
知識分子不說話了,任務是再明確不過了。嚴厲的面孔已離開,只見嚴厲的脊背在向遠處移去。
秩序的威力無處不在。
黑黑的洞|穴大張著口,把黑黑的隊伍嚥下去。它咀嚼每個軀體與每個靈魂。乾乾的靈魂咀嚼出水分,就可以輕輕揚揚了。
黑黑的洞口過後,就有血紅的喉嚨,還有食道,巨大的胃,還有漫長的小腸、大腸。一層層一關關消化著每個軀體與靈魂。最後,可能都吸收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