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拈著茶杯,沉思不語。
重新接納關隴門閥麼?倒也不是不行,之前面對山東、江南兩地門閥大舉入朝有可能壟斷中樞權力、尾大不掉之時,他便擬定扶持關隴去予以對抗的策略,但那時他即將登基為帝,執掌皇權。
現在父皇回來了,且易儲之心堅如鐵石,誰敢攖其鋒芒?
山東世家不敢,江南士族也不敢,關隴門閥就算敢,以他們殘破的實力,又能夠扭轉乾坤麼?
宇文士及慢悠悠呷著茶水,並不急於要求太子表態。
如今關隴戰敗,揹負謀逆之罪名,長孫無忌更自盡而死,關隴門閥就算不被陛下清算,也註定喪失所有朝廷顯要職位,實力墜入深淵,自此一蹶不振。
是老老實實的以罪臣之形象屈服於陛下威嚴之下,安安穩穩的培養子弟?
亦或是隱忍蟄伏之後尋到機會,甘冒奇險逆風翻盤?
他還下不定決心,所以今日只是試探太子一番。
同時心底也嘆了口氣,他素來不服長孫無忌,關隴之所以落入今時今日之境地亦是長孫無忌所牽累,但最起碼“殺伐決斷”這一項他便不如長孫無忌,顧慮太多,太過猶豫……
良久,李承乾才放下茶杯,緩緩說道:“父為子綱,君為臣綱,父皇之心意,為人子、為人臣者,又豈能抗拒?郢國公之言有些唐突了,孤只當做沒聽見,你也只當沒說過,否則傳揚出去,說不定會被人誤解,引來麻煩。”
不知為何,宇文士及心裡居然鬆了口氣,頷首道:“是老臣糊塗了,殿下之言在理。”
頓了一頓,他又問道:“敢問殿下,不知陛下對趙國公之諡號可有計較?”
周朝初年制《諡法》,對“諡號”之制度予以規範,周王室與春秋各國廣泛實施,入秦之後,秦始皇認為諡號有“子議父、臣議君”之嫌疑,是為不敬,故而廢黜,直至西漢之後又再度確立。
何謂“諡號”?
簡而言之,便是以一兩個字對一個人的一生功過做一個概括性的評價,算是蓋棺定論。
“諡號”起初之時,只有“美諡”,並無“惡諡”,至西周共和之後,因周厲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等劣行而被諡為“厲”,方有“惡諡”之存在。
《諡法》之中選定了一些具有固定涵義的字,以供確定諡號之時選擇。
譬如“文”則為“美諡”,何謂“文”?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
譬如“哀”,何謂“哀”?早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遭難已甚曰哀;處死非義曰哀……
所謂“雁過留影、人過留名”,華夏文化對於身後之命無比重視,即便大奸大惡之徒也希望能夠在死後得到一個正面的評價,所以許多人即便內心殘暴,表面卻要正義道德,極盡所能對自己的心性予以約束,不願留下千古罵名。
當然,人性這個東西有些時候是控制不住的,有些時候也是事與願違的,原本想著功蓋千秋、盛世煌煌,結果卻落得一個社稷傾頹、千古罵名,譬如隋煬帝……
諡號施行之後,逐漸發展出一些“為尊者諱”的意思,比如皇帝諡號之制定,一般是由禮官擬定、新君宣佈,然而若皇帝是個昏君,總不能讓他的臣子與兒子如何制定一個“惡諡”吧?畢竟有違孝道。
於是一些比較隱晦的字便派上用場,譬如“靈”字,幾乎是昏君專屬。這個字看上去很不錯吧?實則歷史之上但凡被諡以“靈”字的君王,個頂個都是昏聵之輩,腦子裡缺根弦的糊塗蛋……
所以一般來說,對於皇帝的“惡諡”大抵都是末代皇帝,因為“諡號”是新王朝的君主給取的,可不管什麼臣子之道,完全沒顧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