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德棻欣慰道:“天下權力之構架,首重平衡,如今世家門閥一分為三,互相牴觸,互相鉗制,卻也互相依託。縱然將關隴連根拔除又能如何?此消彼長,沒了關隴,山東、江南便會趁勢進入朝堂,所作所為與關隴之當初絕無二致,陛下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所以關隴的存在是極有必要的,畢竟這曾是陛下起家之根基,打壓關隴的同時,又拉攏關隴內部的溫和派,這才是最為正確的方式。”
令狐修己不解:“那陛下如何會認為咱們令狐家是溫和派呢?”
“呵呵。”
令狐德棻笑了一下,呷了一口酒,緩緩說道:“關隴一脈,多以軍功立身,禮數週、隋兩朝,無不手掌兵權,桀驁不馴。然自吾之祖父起,令狐家便與那些當世名儒一般鑽研經史子集,家中更是藏書無數,至吾父之時,已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詩禮之家。關隴始終不曾放手軍權,而吾家卻及早步入文學詩禮,與其餘各家格格不入,否則咱們家又何至於越來越被關隴各家所排斥?文武殊途也。文臣名滿天下、享譽春秋,然而空虛之名實則無用,唯武將手中之兵權才能令陛下忌憚。陛下既然分化關隴內部,又豈能放著咱們令狐家這等文學之名滿天下,手中卻並無半分實權的人家呢?”
分化乃是手段,目的是為了控制,沒有誰家能夠比令狐家這種名滿天下、聲譽優隆,卻與關隴格格不入的人家更適合成為“馬骨”。
只要令狐家能夠徹底倒向陛下,成為支援陛下削弱門閥政策的擁躉,必然影響整個天下。
如此見效快、副作用幾乎沒有的方式,陛下又怎會不去做呢?
令狐德棻又道:“所以你大可以穩著點,一定要記住,我們既不站太子,也不站晉王,我們只站陛下,唯陛下之命是從。”
令狐修己肅容道:“兒子記住了。”
固然在太子與晉王之間難以取捨,支援誰、反對誰,一旦錯誤就會導致不可測的反噬,那還不如干脆直接站在皇帝身後。
這天下終究是李二陛下的天下,無論將來太子還是晉王登基,總不能怪罪咱家當年支援皇帝吧?
君臨天下、唯命是從,便是最大的政治正確。
此舉固然比不得從龍之功,但勝在安穩,能夠脫身於爭儲的漩渦之外,否則令狐家這等毫無實權的家族,動輒便有傾覆之禍……
外頭有人在敲門,隔著門說道:“家主、大郎,趙國公親自過府,求見家主。”
書房裡,父子兩個面面相覷。
令狐修己奇道:“趙國公剛剛丟了顏面,不去想辦法找回場子,怎地跑到咱家來?”
令狐德棻捂著額頭,無奈道:“這老陰人是不肯讓咱們家逍遙自在啊,非得跟他綁在一起不可。罷了罷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這就去前門迎接,為父見他一見,看他到底想要如何。”
令狐修己趕緊起身,道:“那兒子這就將趙國公迎去正堂,父親不妨去梳洗一番,換一套衣裳。”
很長一段時間,令狐德棻都在書房裡吃睡,也不見外客,邋里邋遢好似一個鄉間老農一般,這般情形去見長孫無忌,未免有些不敬。
令狐德棻卻搖頭道:“就將他帶到這裡來,為父也毋須梳洗。”
令狐修己不敢多說,趕緊出了門,快步走向前門,將長孫無忌給迎進了大門,待到這書房來。
長孫無忌一身錦袍,步伐不緊不慢,氣度儼然,令狐修己在一側偷瞄了幾眼,見其頭上戴著一頂寬大的幞頭,遮住了前額,並未能見到傳言中受傷的額頭……
等到了書房門口,長孫無忌明顯一愣,看看令狐修己,蹙眉道:“令尊就在此間?”
令狐修己恭聲道:“家父自年前便在書房之中編撰《周書》,已然數月未曾出屋,還請趙國公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