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煩問道:“本官面前,老老實實說話,別人且不管,只問你衙門裡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書吏算是他的心腹,溫言鬆了口氣,轉身將房門掩好,回到書案前低聲道:“眼下衙門之內,有些話實在是不好聽。大家認為越國公、衛國公固然主動請辭,但大抵是被陛下逼迫所至,所以都有些不滿。畢竟那兩位戰功赫赫、滅國無數,此刻陛下為了易儲而剪除東宮羽翼,卻對其不遺餘力予以打壓,有失公允,難免有苛待功臣之嫌疑。”
劉洎點點頭,這是一定的,他也認為房俊與李靖此舉乃是以退為進、反戈一擊,以輿論來對抗陛下,使得陛下不得不愛惜名聲,放緩對東宮之打壓。
但陛下的反應顯然出乎房俊等人的預料,居然答允了……還是陛下棋高一著。
他見那書吏欲言又止,又問:“還有什麼?”
書吏猶豫一下,只得說道:“還有大家對於侍中會如何處置此事,皆報以觀望。”
谷鷀
劉洎奇道:“這與本宮有什麼關係?”
書吏道:“門下省有封駁上諭之權,萬一陛下答允越國公、衛國公之請辭,此乃亂命,侍中應予以封駁,展現文官之風骨。若是侍中不予封駁、照旨刊發,恐怕‘讒言媚上’‘毫無風骨’之類的評語,必會接踵而至,喧囂不休。”
“嘶——”劉洎倒吸了一口涼氣。
輿論已經偏離至此了嗎?
凡是順應易儲的,便是諂媚之徒、毫無氣節,只懂得附和陛下之“亂命”,乃國之佞臣;那些不畏皇權、不懼後果的人,才是真正的剛正不阿、帝國脊樑、朝堂良心……
所以說,易儲已經背離天下人心之舉?
再想到如果自己對陛下允准房俊、李靖請辭的聖旨不予封駁,且頒行天下,勢必會被認定為陛下的鷹犬走狗,協助陛下迫害功臣、殘害皇子……
娘咧,那還不要了老命了?
他倒是並不介意被認作陛下走狗,畢竟做走狗也不是人人都行的……可萬一陛下太過於愛惜名聲,於重重壓力之下不得不改弦更張放棄易儲,那麼他就有可能被陛下頭一個丟擲去當作替罪羔羊……
可是封駁陛下旨意,不僅僅是違逆陛下的意志,更大亂了陛下的謀劃佈局,罪過何其之大?
劉洎有些慌了,當真是進退維谷、取捨兩難。
怎麼辦?
然而未等他有所決斷,尚書省的官員已經拿著擬定的旨意來到門下省,直接到了他的值房:“此陛下聖旨,由門下省稽核之後用印,頒行天下。”
門下省所有官吏都放下手頭案牘,一雙雙眼睛盯著侍中值房,看看劉洎到底是個皇權面前卑躬屈膝的諂媚之臣、帝王鷹犬,還是鐵骨錚錚、不畏強權的文官清流。
劉洎滿頭大汗的開啟聖旨,仔仔細細閱覽一遍,心裡的僥倖徹底崩潰。聖旨之中話語不多,但陛下果然答允了房俊與李靖的請求,准許兩人卸任一切職務,轉而前往書院擔任教學、編撰教材……
尚書省的官員見到劉洎眼神飄忽、遊移不定,遂蹙眉催促道:“下官還要回去向陛下覆命,請侍中用印!”
雖說三省皆乃朝廷最高權力機構,但因為李二陛下自己擔任“尚書令”,二把手“尚書左僕射”乃帝國事實上的宰輔之首,所以尚書省自視高出一等,即便一個尚書左丞也能在劉洎這等朝堂大佬面前挺直了腰桿說話。
劉洎捧著聖旨,心中權衡。
得罪了陛下,必將引來雷霆震怒,仕途或許一蹶不振,尚未坐熱乎的侍中職位搞不好就丟了;可若是引得輿情紛紛,被視作帝王鷹犬、諂媚之佞臣,則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必定罵名一片、遺臭萬年,再遇到一個脖子硬的史官將他載入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