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實迎時雨。
入梅的江南,雨開始淋漓不息。滴水的飛簷,漣漪陣陣的河道,長著青苔的石橋,婉約油亮的青石板小巷子,偶爾在街邊遇見一個“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多麼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切莫以為江南梅雨總是這般詩情畫意,亦會有兇猛暴躁的一面。
今日的海虞鎮便被一場暴雨肆虐,剛剛還悠悠飄抵的細雨漸循漸進,一陣電閃雷鳴之後,醞釀成暢快、豪邁的暴雨,豆大的雨滴沉實地撲打在地面上,像性烈的戰馬四蹄踢踏,大音鏜鏜,充斥著一種千軍萬馬、奔瀉湍流的雄渾!
巷子裡走進兩條身影,大雨傾盆,手中的油紙傘被風吹得不時歪向一邊,雨水便淋了肩頭衫角。兩人行色匆匆,只是用傘遮住頭臉上身,渾然不顧行進間腳步帶起的積水打溼鞋襪衣衫,快步來到巷尾一處宅院,躲在門口的雨簷之下,“砰砰砰”敲響了院門。
不久便聽到院內有腳步踏著積水的“啪啪”聲響,門閂被拉開,院門推開,露出一個一身青布衣衫的僕役。
“二位找誰?”
其中一個鬢角染霜的青年的問道:“朱兄可在府中?某姓陸,曾與朱兄約好,今日前來拜訪。”
那僕役“哦”的一聲,趕緊將院門開啟,側身道:“原來是陸老爺,家主有過交待,您若是來了可直接入內則可,毋須通稟。”
青年點點頭,跟另一個一同邁步進入院內。
僕役關好院門,小跑著來到前面給二人引路。
院落不大,但修葺得極為精緻,假山照壁一應俱全,甚至在一方不大的荷塘邊修了一座精緻的水榭,夏日裡荷塘納涼,倒也有幾分雅緻。
牆角栽著一溜毛竹,竹葉被雨水洗刷得愈發青翠欲滴,很有意趣。
僕役領著二人穿過青磚鋪地的庭院,徑直來到正屋門前,抬手敲了兩下房門,高聲說道:“回稟家主,陸老爺到了。”
屋裡一箇中氣十足的男音說道:“有請!”
僕役便推開房門,恭敬道:“二位,裡邊請。”
外面暴雨傾盆,屋內卻是涼爽整潔。
光可鑑人的紅木地板,靠近裡邊的地方鋪著一張紋絡細密的葦蓆,上面置有一張雕漆的茶桌,一整套瑩白的茶具放在茶盤裡,另有一個晶瑩的瓷盤盛著一般剛熟的梅子。
一個身著寶藍色常服的胖子跪坐在茶桌後面,正盯著紅泥小爐上的一壺水,見到二人進來,隨意的擺擺手:“二位自請安坐,這壺誰馬上就開,給二位長長今年的新茶,最頂級的龍井哦,有錢你都喝不到!”
這份隨意的姿態,令陸孝愚心中隱隱泛著怒氣。
當初自己忝為刑部郎中,這貨在自己面前就是一隻搖頭擺尾的肥狗,現如今自己被罷官去職,陸氏也一蹶不振,就開始跟自己擺起譜來了?
什麼東西!
不過想到今日前來實有要是,也只能忍著怒氣,坐到胖子對面,皮笑肉不笑道:“那陸某可是有口福了,不過據說這上品的龍井可都是御貢之物,絕對不允許在市面上販賣,房家對其掌控管理亦非常嚴格,卻不知朱兄自何處得來?”
說著,招手示意與他同來之人亦不必拘禮,坐到自己身邊。
朱渠一張彌勒佛一樣的胖臉滿是得意,不以為然道:“御貢又如何?咱又沒去跟皇帝搶!這三吳之地說到底還是咱們江東吳姓的天下,他房俊算個鳥?從他的茶園裡弄出點茶葉算的什麼!現如今蘇州一地皆在流傳房俊喜食人腦,其名聲已然劣極。而且江南百姓說不知道房俊南下就是要與江南人爭利,以此逢迎皇帝?跟你說,就算房俊命大在牛渚磯逃過一劫,等他到了海虞鎮,照樣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