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面容溫和,側耳聆聽,神色之間卻不見喜怒。
宇文儉兀自喋喋不休:“陛下,少府監與軍器監負責帝國一切兵械甲具之製造維修,實乃國朝重中之重,說是關乎帝國存亡亦不為過。然則如今被房俊這麼一鬧,吾等麾下之工匠盡皆人心思動,本是服服帖帖任由管轄,每有軍械任務亦能按時完成,可現在哪裡還有人安安分分的待在少府監與軍器監?怕是心裡都長了翅膀,想要飛去兵部那邊吃香的喝辣的……陛下,工匠乃是賤籍,雖然不比奴籍,可到底非是平明百姓,若是盡皆被房俊撩撥得人心浮動,這軍械兵甲的任務以後要如何完成?”
乍聽上去,這一番話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往工匠們個個都被壓榨,大家一視同仁,即便是生活困苦舉步維艱也只能默默忍受,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可現在陡然間蹦出來一個房俊,什麼“能者多勞、按工計酬”這麼一嚷嚷,差距立馬出現了!
憑什麼咱在你手底下幹多幹少累死累活一年幹到頭連頓飽飯都吃不上,一樣的工匠卻能在人家兵部多勞多得?
擱誰誰都不幹啊!
然而這裡邊卻有一個悖論——憑什麼你這邊往死裡壓榨工匠貪圖利益,別人就必須跟你一樣?
李二陛下非但不是昏君,反而比古往今來大多數皇帝都精明得多,自然看得清楚其中之關竅。說心裡話,李二陛下對於工匠亦是極其鄙視的,他也不是不知道軍器監和少府監等等衙門對於工匠的壓迫,只不過歷來皆是如此,工匠面對壓榨亦是安分守己自認命苦,他又何必多事?
但是現在不同了。
房俊既然跳出來將這層面紗揭破,那麼身為皇帝,就必須在墨守成規和改弦更張之間做出選擇,和稀泥的結果便是將現有的穩定局面毀於一旦,使得工匠群體沸沸揚揚人心浮動。
就算再是鄙視工匠,李二陛下亦知道對於一個龐大的帝國來說,工匠群體絕對不能亂……
其實如何取捨非常簡單,只需要看看一直按照房俊之“能者多勞、按工計酬”政策貫徹執行的房家鐵廠和華亭鎮就可以得出結論——房家鐵廠短短几年時間便將原本大唐最大的長孫家鐵廠死死壓在身下不得翻身,成為大唐鐵業的後起之秀,華亭鎮更是憑藉有數的人力在江南士族百般阻撓之下建成如今大唐最大的船塢、船廠、碼頭,甚至將港口修到了林邑國……
而軍器監和少府監呢?
掌控著大唐八成以上的工匠,卻效率越來越低,次品越來越多……
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緩緩問道:“那麼敢問叔父,何以教我?”
宇文儉聞言大喜,正欲長談闊論一番,卻陡然間心裡一跳,滿臉震驚的望著劍眉揚起的李二陛下,不敢置信……
皇帝剛剛說啥?
何以教我……
放眼天下,誰能讓天下至尊說出“何以教我”這句話?
就算是孫思邈、袁天罡等等在各自領域學究天人舉世無雙之輩,亦不敢當皇帝這麼一句,更何況他一個區區管理工匠的少府監監正?!
怎麼聽也不是一句好話啊……
宇文儉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起身,一揖及地,惶然道:“陛下折煞老臣,老臣何德何能,敢教授陛下?”
李二陛下淡淡一笑,手裡婆娑著茶杯,隨意說道:“叔父說得哪裡話?您是父皇之玩伴,朕的長輩,自幼看著朕長大,情分深厚。倒是房俊雖然是朕的女婿,身份卻更應當是朝廷的官員……所以,只要叔父說得在理兒,朕自然無所不從。”
一旁安安靜靜斟茶倒水的長樂公主唇角微微一抿,差點笑出聲來,父皇這話說得……實在是太有水平了!
宇文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