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終南山雲霧繚繞,青黛色的山巒起伏蜿蜒,落雨瀟瀟,草木清新。
雨水聚集匯入溪流,使得平素潺潺溪水漸有湍急之相,自山崖間的瀑布傾瀉而下,注入山下水潭其勢崩騰,隱有轟鳴之聲。
水潭不遠之處便是大雲寺後山的精舍,敞開的窗戶灌入清涼的水氣,室內的氣氛卻充斥著壓抑與絕望。
長孫無忌跪坐正中,一張圓胖的白臉木然錯愕,幾點老年斑不知何時爬上面龐,鬢角灰白的髮絲愈發顯得蒼老。下首處,是剛剛從右侯衛營中返回的宇文士及,一身溼透的衣衫尚未來得及更換,滿面疲累,面青唇白。
令狐德棻與獨孤覽坐在另一側,與宇文士及相對,此刻兩人皆瞪大眼睛,臉容之上滿是不可置信。
沉默的氣氛維持了足足有半柱香,令狐德棻才顫聲打破沉寂,他先是對著宇文士及說了一句:“怎麼可能?”
不待宇文士及回答,又轉向長孫無忌,嚥了口唾沫才問道:“你當初召集各家起兵,究竟有何憑恃?”
他們這些人歷經兩朝,宦海之中浮浮沉沉,各自掌握著一家門閥,說一句當世人傑亦不為過,很多時候有些話是不必明說的,就譬如當初長孫無忌秘密從遼東軍中潛返長安,之後一手策劃了這場兵變,大家都已經預設既然長孫無忌敢這麼做,那一定是李二陛下出了意外,不可能重返長安——否則借給大家一個黑熊膽子,誰敢在李二陛下治下起兵,將錦繡關中打得滿目蒼夷、牆倒屋塌?
這種事原本不能當著長孫無忌問明白,也毋須問,這是彼此之間的默契。
然而現在大家掀起一場兵變,非但未能覆滅東宮、廢黜太子,反而連根基都被打得千瘡百孔,只差一步便闔家覆亡,迫不得已躲在這大雲寺等著時局逆轉苟延殘喘……結果你告訴我李二陛下又回來了?
長孫無忌耷拉著眼皮,默然不語,整個人透著一股“萬念皆空”的死寂……
宇文士及拿著帕子擦了擦臉,顧不得亂糟糟的頭髮,疾聲道:“現在不是埋怨誰的時候,既然陛下回來了,咱們就得趕緊商議對策,先前藉由太子欲對抗山東、江南兩地門閥之機重歸朝堂的計劃已不可行,大家說說該如何是好?”
話音剛落,獨孤覽爆發了。
“砰!”
他將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鬚髮戟張,厲聲道:“放屁!什麼叫埋怨?老子早就看這事不能幹,意欲置身事外,結果你們一個兩個的逼著老子摻合進來,如今不僅山窮水盡,甚至唯有死路一條,老子憑什麼不能埋怨?”
宇文士及張張嘴,無話可說。
起事之處,獨孤覽便表現得極為冷淡,對於此事並不熱衷,甚至一度想要置身事外,但是這樣一個關隴中堅,爵位高、地位高、威望高,若任由他冷眼旁觀,很難凝聚全部關隴門閥的力量,故此使盡手段將其拉攏進來。
人家現在抱怨幾句,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一旁的令狐德棻也嘆了口氣,使勁兒揉了揉臉,聲音裡幾乎帶著哭腔:“陛下素來寬厚,可是這回咱們乾的事情已然觸及陛下底線,現在陛下回來了,對待咱們勢必施以雷霆萬鈞之手段,看在往昔情份上或許不至於一滅三族,但起碼也得發配邊疆……令狐一門在吾手中葬送根基、貶落塵埃,吾又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這是門閥世家最難接受的懲罰,只比夷滅三族輕了那麼一點點。一旦被髮配邊疆,就意味著有唐一朝對於族中子弟永不錄用,兩代之後,曾經煊赫一時的名門大閥,百餘年積攢之底蘊將徹底消散,泯然眾人矣……
這番話刺痛了在場幾人心底,精舍內重新歸於寂靜,窗外水聲陣陣、雨水淅瀝,諸人心頭卻好似有一塊大石死死壓住一般,透不過氣。
良久,一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