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而下,整座太極宮好似一鍋煮沸的開水一般翻滾喧鬧,即便有禁衛與百騎司兵卒呵斥彈壓也無濟於事。宮門外東宮六率與右侯衛激戰正酣,鼓角爭鳴之聲早已穿透風雨傳入宮內,奪嫡之戰已然爆發,自身之生死渺小如同螻蟻,動輒灰飛煙滅、屍骨無存,誰能無動於衷?
皇權更迭,往往伴隨著血腥屠殺,似他們這些常年生於宮內之人知曉太多皇家秘辛,往往成為第一批被肅清之目標……
兩儀殿內,官員們強自壓抑著心中戰爭帶來的惶恐驚懼,在宗正卿李元嘉與禮部侍郎李懷儼確認“大殮”上的禮儀規範,確保每一步、每一個流程都不能有任何錯誤,更要商議太子當眾宣讀祭文接受百官朝拜之後的流程。
如此重要之事原本應當宗正卿與禮部尚書一同商議,但此前房俊被罷免兵部尚書、虢奪右屯衛兵權之後任命禮部尚書卻堅持不就,一直未曾至禮部衙門上任,後來隨勉強領受,也不曾參與禮部事務,所有部務都由禮部左侍郎李懷儼主持……
能夠以左侍郎之身份處置部務,幾乎等同被認定為下一屆的尚書人選,李懷儼自然心中暗喜,所以平素辦事認真,對房俊這個空頭尚書也多有尊敬,即便房俊不摻和部務但也每每登門請教,執禮甚恭。
但今日作為“大殮”的主持之一,彰顯地位之時,李懷儼卻覺得如坐針氈,滿頭大汗。
他這邊主持“大殮”,輔助太子宣讀祭文,萬一晉王最終殺入皇宮奪得皇位,會否將自己視作太子黨羽一併剪除?
天地良心,他們這一脈出自隴西李氏,與李唐皇族同宗同源,但絕對不參與皇族內部事務,太子也好晉王也罷,無論哪一個當皇帝對他來說都一樣,斷無站隊之理……
擦了把汗水,李懷儼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小聲對李元嘉道:“下官僅只是禮部侍郎,乃禮部尚書之佐貳,哪裡有主持‘大殮’的資格?不如將越國公請來與殿下您一道主持大局,這才穩妥。”
往昔望眼欲穿的機會,現在卻很有可能成為追命的繩索,自是應當退避三舍,將頭硬的頂上去……
李元嘉正翻找“大殮”相關的典籍,逐字逐句的看,另一手握筆將重要之處一一摘抄,以免有所疏漏,聞言停筆抬頭,看了李懷儼一眼,淡然道:“為官者食君之俸祿,自當忠君之事,愈是局勢艱難愈是要挺身而出,若面對困局顧惜己身、畏縮不前,何不乾脆辭官告老還鄉,於林泉之下含飴弄孫,落得一個輕鬆自在?”
李懷儼臉色漲紅,趕緊恭維幾句。
這位韓王殿下在宗室之內威望雖然不及河間郡王、江夏郡王,但論及血統確是高祖皇帝親子,無論太子亦或晉王最終登基都要尊奉一聲“皇叔”,況且房俊雖然有可能隨著太子身敗名裂,房玄齡卻始終身在江南、置身事外,只要房玄齡不死,誰敢動他這個愛婿?
相比之下,自己這個隴西李氏子弟屁都不算……
李元嘉應付著李懷儼,手裡抓著書卷,目光卻時不時的瞟向一側的偏殿,方才馬周前來拜訪李積,兩人正在此密談,馬周前來的意圖誰都猜得出,而李積之立場誰都知道足以左右這場奪嫡之戰的勝敗,故而李積最終能否接受馬周遊說,牽動著所有人的心神。
……
窗外雨水潺潺,靠窗的地席上放置著一張雕漆案几,紅泥小爐中的炭火燃得正旺,銀質水壺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李積抬手阻止馬周,親子提起水壺將沸水注入茶壺,一股茶香迅即氤氳開來,沁人心脾。
給案几上的兩個茶杯斟上茶水,其中一杯推到對面,馬周誠惶誠恐雙手接過,他自己則拈起茶杯湊到唇邊,淺淺的呷了一口。
放下茶杯,伸手從案几上一個碟子裡拈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口中咀嚼,抬手示意馬周自顧取用,無需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