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霍斯然。
他罵過了她。對她冷笑。每一個表情,細節,眼神,都在回憶裡慢慢放大。
婚後,他有輕微的強迫症,被子疊得方正,刷牙杯總朝同一個方向擺放。胃不好,不能吃太刺激辛辣,口味偏淡。
曾寵她入骨的那段日子,他喜歡單臂托起她的身子,喜歡埋首在她柔軟敏感的頸間,喜歡與她靜靜待著。她尤記得登記那一天,他把車停在路邊,對她說:“我是你丈夫,以後我會對你好。”
他也的確是不好。自以為是地逼她來京都,害死林微蘭,嫉妒成性地逼她與景笙劃清界限,直至天人永隔。強迫她給雲裳捐腎的時候他說:“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答應。彤彤,是我對不起你。”
所以好在他還懂,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能醒悟到錯。
連她都不得不承認,他變化那麼大。
曾經驕傲到面子都不能丟的男人,如今可以屈膝下跪,可以放棄尊嚴,可以卑微乞求;
曾經她跟顧景笙的一張照片都能讓他妒忌到紅眼,如今為了她的一句“要葉驍平安無事”,可以轟轟烈烈地奔赴黃泉。
“媽媽。”
突兀的一個叫聲,響起在走廊裡。
莊靜妍躲在角落裡看她的樣子,看得渾身發毛,心急之下看到了普外室裡等待著的秦芳容夫婦,也看到了被他們一起帶到醫院來的孩子。她怕林亦彤會一時想不開,想把孩子帶過去給她看,無形地提醒她別做傻事。
不遠處,晶瑩剔透的小男孩穿得厚厚的像個棉球,睜著大眼睛站在不遠處。
在莊靜妍的推動下,他搖搖擺擺地走過去,小手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清脆地看著她的眼睛叫:“媽媽。”
那軟軟的小手,驚擾了她的心神。
她差一點都忘記了,還有這麼個小小的孩子,叫著她媽媽,是她的心頭肉。
她小臉蒼白如紙,突兀地想起了那一年的美國的初冬,鵝毛大雪之間,她在街頭巷口抱起了那個被遺棄的襁褓。她在醫院工作,知道醫院裡的棄嬰有多少,卻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那一刻,突然就走不動,一定要停下來,抱著他跪在地上,用眼神求著秦芳容將她們收留。
她懂了。
現在她終於懂了。
哪怕她再不承認,也知道了曾經她為那個自己失去的孩子有多心痛,她曾那麼地想留下他,所以她帶走了小濤濤,撫養他,想象著那灘流出身體的血如果還存在,此刻應該是什麼樣。
一滴清淚,從滾燙的眼眶裡掉出來,砸在佈滿泥汙的裙襬上。
就像在救援現場,她捧起他的身子緊緊貼在胸口,失聲痛哭的時候,才終於懂得他霍斯然對她來說,是什麼。
她笑出了眼淚,知道現在已經無法從心底那樣虔誠渴望地說:
請你,一定活著。
因為哪怕他不活著。
哪怕他死了。
………………
他也一定,不會孤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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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驍的清醒,在凌晨。
濛濛的微光透出來,灑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臉色蒼白,嘴唇很乾,左肩膀被包裹得很緊繃,緊繃到有些感覺不到近乎麻木的疼痛。他慢慢歪過頭去,看到了睡倒在床前的秦芳容。
說一夜白髮不甚恰當,但他分明看見,明明還不過四十五歲的母親,鬢角竟泛起一抹銀色月光般的白來。
心,瞬間撕裂一般痛。
但他尚且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他記得的,昨天自己從爆炸現場出來,一路到家,跟她說話,看她消失,他都記得。如果——他是說如果,霍斯然能從那一場爆炸塌方中生還的話,那麼他一定,也會